方才那一番举动仿佛只是简单的送个餐,林燊丢下一句早点睡又顺着来时路,原路返回了。
金桔收回瞥去的眼,蜷着精细的打包纸袋,轻慢地关上窗拉上帘。
屋内静谧,桌上台灯接触不良地忽闪,伴随着风扇的轻动。
此刻坐着的小课桌用处诸多,金桔在这里写字看书上网,厚厚堆积的书籍分开两摞,最上层夹着书签的毛选吹动,荧光笔划线尤其显眼:
不同质的矛盾,只有用不同质的方法才能解决。
那他们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矛盾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决?
饭吃完了,金桔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这一晚,金桔做了一个梦,是停留在上个梦境的下篇章。
坐在战绩9:1的街机游戏前。
她说——
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就跟我玩这个游戏。
三局两胜不过瘾。
十局十胜太无趣。
我们定十局九胜。
再有这样的事,你记得输我九次,就当你说了对不起,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原来,原来,他很早就说了对不起。
只是,她忘了。
金桔环抱着双腿坐在床头,眼看着光亮一点点穿透薄薄窗帘四面八方扎了进来,就像这场梦一样,来的不由分说。
过了会,她摸过手机,盯着黑名单里的某个账号。
点开个性签名,看到更新日期是——
BE WILLING,9:1,OVERALL。
2021年月02日05日00:33。
她清楚记得那天是南小年。
因为出门前杨可晨特地捻了块红糖年糕给她吃,记不清是吃得太急还是忙着应话,倚在玄关换衣服还呛了下,正端着毛笔写对联的金立光走过来笑着顺了顺她的背。
金桔不自然透着疏远地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出了门。
躲在花坛拐角,没两分钟之后,看见方才在家还气定神闲提笔练字的金立光边穿衣服边接电话下楼,小跑着往大门去。
也是这天,金桔兴致不高,心口压抑着股气。
莫名朝着放水的林燊撒了邪火。
他明明是在以俩人之间约好的方式低头道歉。
再想起那天,她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原来她不仅忘了还那么不识好歹。就像那天为什么他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的晦暗中透着失落。
可是,为什么会忘呢?
闹钟响起时,金桔还有些没能缓过神来,茫然又无措。不知道再见面,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林燊,又该说些什么。
第二天,金桔还在上课。
教室学生坐立不安,巴巴地往外侧身探头,她皱了下眉放下粉笔往外看,只见走廊站着的冯雪紧蹙着眉头。
还没到下课时间,金桔在黑板上把剩下的句式写下来,“好了,我们接着看。”
“小金姐姐,”有学生指着教室外,提醒她说,“是冯雪姐姐。”
金桔手向下一探,将小蜜蜂音量调大了点,但效果依然不太明显,拍了两下手掌,“write,e不发音,那我们刚才说了应该怎么做?啪,啪,看黑板了。”
有学生举手站起来,乖乖地回答:“去e加ing。”
“还有吗?”金桔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见她皱眉不语,金桔提醒她说:“walk是什么?”
“是动词,步行。”另一个同学抢先回答。
金桔问:“write呢?”
“······”
“刚教过的就忘啦?”金桔轻叩黑板,重新写上write的单词,边说边划横线标音解读,“写字,记录,ruaite,要加ing吗?”
“要。”同学们点头。
金桔在write加ing,“是这样加吗?”
“不对,”学生齐声道,“要去e才能加ing。”
等到下课铃响起,金桔还不忘给同学们留下今天的课后习题,布置好明天要听写的单词,这才从教室里走出来。
冯雪看向金桔出来,方还冷静的神情立马崩塌,焦急地说:“金桔,他们带人来了。”
“谁们?”金桔摘下小蜜蜂,话听得没头没尾。
“就是要告陈猛的那些人。”
话音落下,金桔迟疑了两秒,对她说:“我今天还有节课,你现在先告诉我他们人到哪儿了?”
“已经在村委会了。”冯雪没对阵这种场面,模样焦躁不安,“他们带了很多人,现在就在村委会闹事要找你,还带了律师。”
金桔收线的手一顿:“我还有一节课。”
“可是,可是······”
不等冯雪可是完,金桔迈着脚步直往办公室去,“一会儿再说。”
回到办公室,金桔和其中一个老师说明情况,又确定了她今天的课程安排,才说出了自己的需要,好在老师能理解,当即同意了换课。
金桔跟老师道完谢,出来便跟冯雪两人一块赶回了村委。
彼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临时被推出来维持秩序的谷满像个生瓜蛋子,说着说着还红了脸,指着说话那人瞪圆了双眼:“你再说一句试试!”
“谷满!”扬拳之间一道具有穿透力的尖锐叫声从身后扎了进来,谷满一回头就看见冯雪一脸惶遽地冲进来,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扯拽出来,摔了破半的保温杯尖角对着包围他们的黑衣人,“你们想干什么?”
而被谷满护着的猪肝色桌前,匍匐着捏着笔的人已经签了半个名,金桔箭步走上前推开了挡在跟前的人,冷着脸:“让开。”
“我让你让开。”或许是受家庭影响的缘故,金桔压着眉骨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平时经过刻意收敛很难让人觉察到,可每当这时候都莫名的怵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明显愣了下。
不等他做出反应,身后一只大手抻过胸前,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你让开,听不见?”
说完,也不管那人什么表情,单手将人撩开了两步。
金桔转头一看,来人是——
林燊。
但这时金桔已经没有客套寒暄的时间,在林燊给她腾出两步的缝隙走过去,一把夺过陈猛手里签字的文件,“出于人道主义结付10500,倒欠十万元整。”
金桔一目十行,几张文件看得很快,举起文件冷笑,“这种条件你也答应?”
“我······”陈猛捏紧了笔,不敢看她。
“是他,”谷满垫着脚,气得面红耳赤,指着阿阳说,“他说不签就要让你去坐牢!”
金桔一张张接过其他人的合同文件,那张斯文娴静的脸上鲜少的浮现与之不符的愠怒,她动作放的很慢,将合同在阿阳的眼皮子底下撕开,然后砸在阿阳的脸上,“要让我坐牢是吗?来,我等着。但合同,没有我的同意,一律不允许签名。”
阿阳见状抬手就要想她挥来,林燊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见状,陈猛嘴唇动了动,用力抹了把脸,“小金书记,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金桔冷眼扫了他们几人一圈,“你们谁不关我的事?这件事不管是我牵线搭桥,还是作为村书记,你们是我的人,那就是我的事,这是我的责任,我也有义务为你们负责。”
阿阳嗤笑:“装什么光明伟正。”
“你说谁装?”谷满越过挡着的冯雪,冲上来揪住阿阳的前襟,怒目道,“有种再说一次!”
越是这样阿阳越来劲儿:“说你怎么了,村夫。”
“村你妈!”谷满咬牙切齿,脑袋仰起用力朝着对面,咚地磕了上去。
估摸着是头一次见到跟人干仗把自己干鼻血横流的。
所有人都为这个行为傻眼了。
阿阳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不可思议地:“我艹。”
顿时间,现场乱成了一锅粥,一窝蜂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出主意“抬起头看天上”“不是不是,你让他低头把血流干净”“废话,流干净死人了”“给凉水拍他后脖”。
“你们有个准没啊?!”鼻血穿口腔,谷满吐了一口,也害怕的不行。
冯雪强制把谷满带出去,在外头的水龙头下对着脖颈冲水,剩下阵阵怨言蹦进办公室,啰嗦不断。
里头,金桔深呼了一口气,从口袋掏出手机。
眼看她要拨打110,阿阳猛地夺过了她的电话,眯着眼危险地盯着她:“非要找不痛快是吧?”
金桔看着他,“到底是谁在找不痛快?”
“我也就是看在你是女的的份上没跟你动手——”阿阳皱着眉,态度不怎么友善。
“你动一个我看看。”
此刻说话的,正是方才撒开了阿阳的手,立在金桔身后一臂之遥的林燊。
阿阳脸色难看:“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爷爷不算个什么东西,”林燊一扯唇,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能让你在整个原川混不下而已。”
像是没听过人吹这么大的牛,阿阳当场愣了两秒,冷哼一声得意洋洋地讽刺:“让我混不下去?整个原川我说了算,能让我混不下去的人还没出生呢。老全,给我干他!”
听令,一窝蜂地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要挥拳朝着这头过来,这时外头停着的车上下来了个人,一脸地戾气冲着里头走来,扬手不客气善在了要动手的人的脸上,又一脚踹在了阿阳身上,“tàmād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你们威风摆的倒是挺爽啊,我们家物业的保安是不是全让你拉这儿了!啊?!”
“老全,”李浩是个典型的混账,动起手来不管不顾,“你他妈让人整的像条狗的时候是谁他妈给你口饭吃的?你他妈敢跟着他熊!”
“原川你说了算是吧?行,回去算给我看看。”
李浩教训完人,才发现大家都自觉给他腾出了空间,朝着大家双手合十表示感谢,然后一回头赔笑笑脸着说:“对不住啊妹子,哥哥这些天犯了点事,进去蹲了几天。你放心啊,这事儿咱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丽瑶跟我打过招呼了,咱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
他口中的丽瑶和金桔是大学同学,金桔也是偶尔跟人遇见的,随口便提到了这事,丽瑶说刚好她哥手上有个工程,可以给她问问,所以才有了这档子事:“你人没事就好。”
“也是给你添麻烦了,”李浩朝着外头一吼,“刘会计,来,给各位兄弟们把账结了。”
事情处理的异常顺利,也是从李浩的口中得知,阿阳仗着跟了他许多年,已经利用这层身份作威作福抠扣员工薪资和福利以及每月团建聚餐还有按例下午茶金额。
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李浩许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如果不是丽瑶加上昨天出来林燊带着中间人开着车在外面等着他的话,其实今天这事他大概率也不会管。
毕竟这种事还不值得他跟兄弟到翻脸反目的份上。
可就是李丽瑶那句话扎进了他至今还未愈合的伤口中。
——“哥,你还记得爸妈追不回债,我们睡仓库的时候吗?”
也是还没起家的那好几年里不见天日的潮湿,使得已然忘却也让刺激麻痹了身心的李浩生出了恻隐之心有了些许的动容。
才对林燊点了头,答应跟着谷满在酒店住了一宿,今天一早跟着他们过来。
一切就像是料定今天阿阳一定会过来找事似的。
李浩看见在老少爷们在领钱签名最后看向金桔的红了的眼眶中,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混蛋了点。
金桔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再次一一检查过文件,确定无误又一遍遍过完验钞机,才让他们一个个领钱。
出去之后,李浩唇间咬了跟烟,脑袋朝着金桔的方向一偏,语气试探:“哥们,你俩,什么关系?”
林燊看向洗手池那边的两人,头也不回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出来,”李浩摘下烟,饶有兴趣地说,“要没什么,我可就要上了。”
闻言,林燊目光一顿,缓慢回过头:“上什么?”
“当然是追她啊,”李浩笑说,“这妞他妈太带劲了,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还有这么辣的一面呢,你不知道她刚眼神看过来,艹,直接看进我心里去了。”
“······”
见林燊不说话,李浩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啊?”
林燊不动声色朝里扫了一眼,随后收回眼神,又恢复了一贯没劲头似的漫不经心,说话语气透着几分生凉:“她看不上你。”
“啧,”一向自大的李浩被人捧惯了听不得这种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林燊没有给出回答,迈着箭步往办公室进去:“一会儿有事吗?”
“暂时没安排。”金桔手上的前正好扫进验钞机,脑袋被人轻点了两下,又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时,她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忽然听见他说:“那就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