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 第2章 第 2 章

卧室窗帘被风刮了起来，一声炸雷响起，孟希瞬间惊醒，旁边的徐俊逸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孟希起来，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外面的雨点砸在地面，仿佛想要诉说自己无尽的哀愁。

孟希看了一会儿雨，拉好窗帘，轻轻地走出了卧室，去到了隔壁一个小卧房，儿子小星星睡得正酣，孟希俯下身，闻了闻儿子身上的味道，孟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用力的吸了一下，小星星身上的味道不对，孟希想了一下，晚上小星星玩得太累，还没洗澡就睡着了，孟希只得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汗，孟希笑了，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容易想很多。比如徐俊逸，他莫名觉得徐俊逸和以前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孟希这会儿全然没了睡意，她径直去了旁边一间小房间，这是一间画室，画室杂乱但有序，里面堆满了不少画作，孟希走到画架面前，开始画起了人像。

窗外的雨也越下越大。

过了一会儿，孟希的人像画好了，是石宇天的画像，四十多岁的模样，孟希思绪起伏。

石宇天，这么多年了，你到底在哪呢？孟希思绪混乱，如今的石宇天已经七十多岁了，难不成他已经死了？

孟希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有人知道石宇天的行踪。

孟希坐了好一会儿后将画撕了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包括徐俊逸。

孟希躺在床上，徐俊逸依然沉睡着，孟希看着手机里的画像，思绪回到了1995年。

6月22日，是孟希七岁生日，在孟希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夏天，远没现在的夏天热。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斑驳的摇着头的电风扇、窗外有蝉鸣、桌子上沁甜的大西瓜、额前的湿发、湿透的汗衫……以及被太阳晒过后万物的“奄奄一息”，都是那个时候夏天的味道。孟希喜欢夏天，喜欢那种潮湿中透着一丝慵懒的感觉。但是七岁生日过后，她再也不喜欢夏天了，因为夏天，也充满着血腥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独生子女年代，孟希是一个超生子，一直被藏在外公外婆家，只有放假的时候她才能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终于孟希要上学了，暑假前夕，她以妈妈娘家侄女的名义被接到城里。

孟希备受父母还有哥哥的疼爱，她时常在想，如果能早点与爸爸妈妈哥哥在一起……但她又转头想，正因为如此，所以此刻的她，才能体验到如此强烈的幸福。

一周之前孟希知道自己要过生日，那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孟希每一天都充满着期待，因为这是第一次，在真正生日的日子里，她与父母哥哥一起过。

生日那天，孟希想象自己是个公主，被家人环绕，一直以来的期待看得见，摸得着，那是一种快乐的具象化，孟希那时候觉得，即便当一辈子爸爸妈妈的侄女，她也是愿意的，只要能在他们身边。

谭见闻早早地给孟希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

“小希，你是等爸爸妈妈下班，哥哥放学之后我们一起吃蛋糕呢，还是现在就吃？”

谭见闻对孟希很温柔。

“要和爸爸妈妈，哥哥一起吃。”

孟希没有一丝犹豫，她对自己要怎么样过自己的七岁生日一直都有一个美好的设想，蛋糕是要有的，蜡烛也要有，还要熄灯，许一个属于自己的心愿，和爸爸妈妈哥哥一起拍合影，她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她要等，等到晚上，只有家人都在，她才是幸福的。

孟希觉得这一天过得可真漫长啊，她看了几个小时的动画片，吃了妈妈做的凉粉填饱肚子，还自己给自己泡了高乐高，孟希满足得砸吧嘴，又在凉席了打了几个小时的滚，眼睛看着头顶的风扇，几片扇叶速度越来越慢，像是催眠一样，孟希睡着了。

在睡梦中，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公主。等到孟希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妈妈在她睡梦中已经帮她换好了小公主纱裙，孟希揉搓着眼睛，看着爸爸和哥哥已经把餐桌布置好了，一个长久渴望得到父母爱的小女孩，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只觉得快乐要溢出脑袋了。

吃完了饭，来到了孟希最期待的环节，妈妈在她头顶上带了一个塑料的小皇冠，爸爸将蛋糕端在桌上，又拿了一个大西瓜，哥哥在蛋糕上点了七根蜡烛， 一切都是孟希理想的样子，她学着别人的样子，闭着眼睛低着头许了愿。

“妹妹，许的什么愿？”

“愿望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孟希赶紧捂着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了出去，娇憨的样子逗笑了大家。

吃完蛋糕，孟之初切了半个西瓜，孟希的肚子吃得圆鼓鼓的。

终于，爸爸拿出了两个小盒子，一个递给孟希，一个递给了谭晓，示意他们打开。孟希知道是礼物，有些兴奋，也有些羞怯，她慢慢打开盒子，眼睛都亮了，是一块怀表。谭晓也很兴奋，因为他也得到了一块与妹妹一样的怀表，兄妹俩看着怀表，嘴里叽叽喳喳地，像过年一样开心。

两块怀表的走针发出强有力的声音，像人的心脏在跳动。孟希握住怀表，拉住哥哥的手，再次许了一个愿。

“我希望和哥哥，还有爸爸妈妈永远不分开。”

“嘘，小傻瓜，你不是说愿望说了就不灵了？”

谭晓赶紧制止了孟希，大家都笑了。

“今天是小希的生日，晓晓要谢谢妹妹啊，本来你没有礼物的，你是沾了小希的光。”

“爸爸，妹妹还不认识时间呢，还不如送她一个布娃娃。”

“妹妹9月就要上学了，放假了你就教妹妹认时间，我去店里的时候，店主说有两块一模一样的表，不单卖，我觉得蛮好的，就都买了，希望你们兄妹俩以后能相亲相爱。”

谭晓看到了表后面刻了拼音xi&xiao，十分惊喜。

“上面还有我和妹妹的名字。”

孟希也看到了自己的表后面也有拼音，但她并不认识拼音，只是听到哥哥这么说她很开心。

“我放假了就教妹妹认时间，学拼音，妹妹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谭晓很开心。

“小希，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你在学校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担心，妈妈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孟希点点头。

“在学校你要叫妈妈什么还记得吗？”

“叫孟老师。”

妈妈早就跟孟希说过了，孟希都记得。

“那在路上碰到妈妈的熟人你要叫妈妈什么呀？”

“叫姑姑。”

孟希的声音弱了下去。

妈妈能感觉到孟希里失落，摸了摸她的头。

“委屈你了，小希，爸爸妈妈向你保证，等到时机成熟，爸爸妈妈会让你光明正大地成为我们的孩子，好吗？”

孟希看着爸爸妈妈的眼睛，她知道，爸爸妈妈肯定能说到做到。

“小希，爸爸很快就要有编制了，薪资待遇会好很多，爸爸会存很多钱，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念好书将来出国留学，那样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怕了。”

孟希不懂什么叫编制，不懂什么叫薪资待遇，更不懂什么叫留学，但她从爸爸的语气里就知道，这肯定是好事情。

孟希的七岁，她所有的感官都告诉自己很幸福，然而，她的幸福也在这天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孟希听爸爸讲了很多关于自己与哥哥的未来，爸爸一边啃西瓜，一边讲，餐桌上堆满了西瓜皮，孟希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蛋糕，她舍不得放下，虽然她已经很困了，但她也舍不得睡，强撑起眼皮子。

本来，那天晚上她可以美美地睡一觉，然后靠着生日的美好可以抚慰她一阵子的孤独。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这么晚了，是谁呢？

孟之初往门缝里看了看，回到桌前小声说道。

“是石宇天，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孟之初看看孟希：“要不，不开门了吧。”孟之初想装作都睡了，可谭见闻却叹了一口气。

“这么晚过来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还是让他进来吧。”

孟之初愧疚地看了一眼孟希，孟希心领神会，一手握着怀表，另一手端着蛋糕，嘴里叼着一个甜品勺子，熟练地钻进了客厅的一个柜子。躲藏的日子，她不会对父母有任何不满，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暴露，作为超生子，将会给父母惹来很大的麻烦。

孟希藏好之后孟之初开了门，听到了爸爸妈妈与石宇天说话，谭晓也跟石宇天打招呼。

孟希知道石宇天，哥哥经常跟他讲，说爸爸的一个朋友石叔叔，是个怪人，但爸爸把他当朋友，所以，应该是个好人，孟希心里这么想。

孟希缝隙里看着石宇天的背影，他拿起桌子上的蛋糕和西瓜，一起往嘴里塞。孟希眉头微蹙，有点脏。

石宇天转身，孟希透过缝隙终于看清了石宇天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石宇天长什么模样，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好看，比爸爸要好看一些，孟希又看了一眼，石宇天的额头右侧额头靠近太阳穴那里有个S形状的疤痕，听爸爸说他以前在工厂出了一点小事故导致的，不过，不影响，孟希觉得那道疤痕一点都不丑。

但随即，孟希眉头皱了皱，因为她闻到了浓浓的酒味，还是爸爸更好看一点，爸爸不喝酒，孟希否定了一秒之前的想法。孟希拿掉嘴巴上的勺子，用舌头偷偷舔着带进柜子里的蛋糕，她除了舔一下蛋糕，一动都不敢动。

孟希听到了妈妈要哥哥去睡觉，谭晓走进房间的时候，经过衣柜，冲着柜子做了一个鬼脸，柜子里的孟希笑了，可下一秒却被石宇天吓了一跳。

“你是在赶我走吗？”

孟希透过缝隙疑惑地看着外面，盯着石宇天，他看到爸爸递给石宇天一杯蜂蜜水。

蜂蜜水却被石宇天扔在地上，孟希眉头微蹙，她不喜欢这个人，她想要那个人快点离开，孟希害怕冲突，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也不敢动，她希望过一会儿妈妈就来叫她了。

孟希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石宇天似乎动怒了，发出了一些质问声。孟希用手捂住了耳朵，盘子里的蛋糕掉落在裙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希似乎听到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柜子的缝隙，他看到石宇天拿着一把刀插在父亲的胸口，父亲倒了下去，下一秒，石宇天以极快的速度冲着孟之初刺了过去。

谭见闻与孟之初倒在血泊中，孟希吓傻了，浑身哆嗦，血溅在柜子上，顺着柜子的门缝流了下去，她看见哥哥谭晓被拖了过来，倒在血泊中，她还看见谭晓的脸冲着柜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食指放在嘴边。柜子里的孟希浑身颤抖，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几分钟之后，孟希睁开眼睛，她看见石宇天似乎盯着柜子，似乎一步步往自己的方向走，就在孟希感到绝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砸门声，一束光从门缝射了进来。

窗帘缝隙里一道光照在孟希的脸上，孟希瞬间惊醒了，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孟希摸了摸旁边，徐俊逸已经起床了，片刻，闹钟响了，都七点了，孟希关掉了闹钟。

充满童趣的小卧室，儿童床上的小男孩睡梦正酣，嘴角还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旁边有个小桌子，桌子上有个日历，上面显示2024年6月1日。

卧室门开了，孟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小孩安静的睡颜，情不自禁地笑了，满脸都带着爱意。孟希俯下身，在小男孩的脸颊上亲了又亲，轻声说道。

“小星星，起床了，今天是六一儿童节，爸爸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

小星星迷瞪着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小奶音，孟希的头在小星星身上蹭来蹭去，小星星终于醒了，和孟希逗了起来， 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嘴里还叫着“妈妈，妈妈……”

门口，徐俊逸看着母子俩大闹，忍俊不禁。

孟希帮小星星穿好衣服，小星星趴在孟希的肩膀上，被孟希抱了出去。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面积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温馨，墙上贴满了一家三口日常生活的照片，桌上有鲜花。徐俊逸把煮好的鸡蛋、玉米、牛奶、面包、粥都有序摆在了桌上，热气腾腾。孟希将小星星放在餐椅上。

小星星五岁，眼睛圆溜圆溜的，看上去聪明机灵可爱。他砸吧着小嘴，一副懂事的样子。

“等爸爸妈妈，我们要一起吃。”

家，无外乎就是这样，温暖，充满烟火味。

徐俊逸是一个好男人，也长着一副好男人的模样，三十九岁，名校毕业的理科高材生，现在是当地唯一一家科学馆的研究人员。长相憨厚，踏实稳重，温柔顾家，三观还板正。这完全得益于他出生在一个非常有教养且非常开明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对孟希来说很重要，毕竟她自七岁之后就没了父母。

上世纪九十年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也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人人都求上进。总有人是幸运的，也有人是不幸的。

孟希就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她全家都死在石宇天的刀下，幸运的是她是唯一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