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 第1章 初恋

我叫许言，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学会的第一节课是聆听。学会的第二节课，是洞察情绪。学会的第三节课，是用他人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从他们走进诊室的那一刻起，语言就是最好的写作工具，一字一句勾勒出一个个故事。

那天遇到的病人叫纪怀瑾。她给我讲了一个爱情故事。现在，我将以她的视角，重述这个故事。

我叫纪怀瑾。

我有一个很爱的人，我的老师。上课的时候，我总喜欢盯着他看。我最喜欢他的眼睛，那个眼神温柔而深邃。在课上不经意的对视都会让我心跳加快，控制不住的紧张害怕。我害怕他看穿我的心思。在那种时候，他的目光便会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然后在我鼓起勇气抬头的时候对我微笑。我知道，那是独属于我的。

他第一次喊我名字是高一开学点名的时候。

“怀瑾。”

“到。”我很小声地回答。

“怀瑾握瑜，很美的名字。”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的名字。还记得父母曾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有美玉般的品德和才能。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或许我只满足了“无人赏识”的部分。我那生来安静的性格注定了我的黯淡。

而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是竞选语文课代表的时候。

“怀瑾，你这次考试拿了第一名。你愿意做我的课代表吗？”

厚重的刘海遮住了我的视线，不过幸好，老师蹲在了我的面前。那是第一次，我看到这么明媚，不带丝毫恶意的笑容。怎么会不愿意呢，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被重视。

从那次开始，我稳坐了语文第一名的位置，不过或许是花在语文上的心思太多，忽略了很多其他的功课。等父母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期中考。爸爸手上的茧子像刺一样扎在我的脸上。

“你学好语文有什么用？老子说了，以后走理科才能找到好工作。他妈再不听话就给我早早嫁人。真是个赔钱货。”

我看向妈妈，希望她能帮我说句话。不过她冷漠嫌弃的眼神比爸爸的话还伤人，跟刀一样又一次扎在我心里。

是的，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待见我。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爸爸还有很多钱，我们还住着大别墅，我还有着很多很多的洋娃娃。我还记得那时候爸爸手上没有那么多茧子，妈妈的脸上也没有那么多皱纹。我们一家三口会挤在一张床上，爸爸拿着洋娃娃给我讲故事，而妈妈，则在一旁喂我吃水果。如果爸爸没有染上赌博，如果没有输光财产，我会不会还是幸福的公主呢。

后来我们搬回了郊区，住进了这个小小的房子。爸爸去搬了砖，妈妈也被迫每天早起摆摊。而我，一夜之间从公主变成了累赘，赖在这个家里吸着爸妈的血。那么多洋娃娃里，我只留了一个。那是爸爸给我定作的，一个迷你版的我。那时候的我还没有留这厚厚的刘海，没有带上这丑陋的眼镜，也没有手上的这些伤疤。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能死在还是小公主的时候该有多好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被爱的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在他出现的时候，我感到了希望。他问我明明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为什么要留遮住眼睛的刘海呢。我告诉他，曾经因为漂亮被同班的女生嫉妒，在初中被霸凌了三年。他说，他会保护好我的，不会再让我受到伤害。于是，当天放学我便剪掉了那留了三年的刘海。他看到我时眼里发着光，那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容貌感到开心。

他说我的作文写的很好，于是鼓励我参了赛。拿到第一名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或许我也不是那么普通。

“怀瑾握瑜，这下，你被人看到了。”

父母知道后认为我不务正业，寒假将我关在家里饿了三天。可是那都不重要了，没有父母爱也没有关系，有他在就好了。

跨年那天，他约我去滴水湖看烟花。

“我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哦，不要告诉其他同学。”

我想我真的是特别的吧，在特殊的节日，有特殊的待遇。

于是我那天穿上了我最喜欢的公主裙，那是我用攒了好久好久的零花钱买的。我像小时候那样，带上了粉色的发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公主的时候。

我们沿着湖边散步，我紧张到说不出话。他带着我走了好久，走到远离了人群，来到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我们来到了一个木屋前，他说里面放着送我的礼物，叫我先蒙上眼睛。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地上围了一圈花瓣，是我最喜欢的玫瑰。中间还放了一面镜子，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小瑾，新年快乐。我感动的快要哭出来。

可是下一秒，一股力道将我往后拉去，我跌入了他的怀里。如此亲密的距离让我有点不适，试图挣脱开来却没成功。

“小瑾，你知道吗？你美得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奇迹，一个会呼吸的、独属于我的洋娃娃公主。我喜欢你看向我的眼神，那种爱恋，我看出来了。我知道的，小瑾，你喜欢老师，对吗？”那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像某种活物般蜿蜒钻进衣领。

“老师，您开玩笑的对吗？”我绷紧了身体，却感觉到他越抱越紧。

“小瑾，老师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老师最喜欢你了。”

他开始解我的衣服，我只能拼命挣扎。可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怎么可能抵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呢。

他将我的脸狠狠地撞向镜子，逼迫我看着自己。

然后解开了皮带，抽在了我的身上。

好粗暴，好痛。我心中他的样子崩塌了。镜子里有他狰狞但享受的表情，那一刻我心中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老师不复存在了。我看着镜子上的颜料糊在身上，像血迹。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流血。手上那些自残的伤在那一刻仿佛炸了开来，一点一点刺进心脏里。好痛，太痛了。

“小瑾，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多美。”他掰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镜子。

“不要，我求你了，不要。”我已经快哭不出来了，好痛，哪里都好痛。

结束后，他温柔地用毛巾擦拭着我的身体，仿佛刚刚的禽兽不是他。

“小瑾，别着凉了。”

他为我穿上了一件新的裙子，很漂亮。

“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老师爱你。”

“可是你比我大25岁。”

“有什么关系呢小瑾，你喜欢老师，老师也喜欢你。这就够了，不是吗？爱有什么错呢。”

他又回到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回到了温柔的他，我最喜欢的他。

那时我才知道，爱是救赎，也是深渊。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提醒自己快离开他，可是看到他那双温柔的眼眸我又挪不动路了。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小瑾，是恋人。恋人之间做这些事情是没错的。”

我太痛苦了，所以我信了。所以我将自己的爱无限放大，牵起了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出了那间木屋。

我们在一起了。

教室，公寓，酒店，甚至连家访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放过我。

“小瑾，我想在你生活的每个角落都留下我的痕迹。这样你才会一直爱老师的，你知道的，老师接受不了你的离开。”

我逐渐变得麻木，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不记得自己自残过。我每天一闭上眼睛看到的便是他的那张脸，他的手在我的身上乱摸，在我耳边说着动听的情话。

上课的时候，我还是总盯着他看。他的眼睛，温柔而深邃。在课上不经意的对视都会让我心跳加快，控制不住的紧张害怕。我害怕他再对我做那样的事情。在那种时候，他的目光便会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然后在我鼓起勇气抬头的时候对我微笑。我知道，那是独属于我的：畸形、恶心的“爱”。我知道，那是对我身体的爱。

这样的关系在另一个女生的举报下结束了。我们分手了。

在很多年过后，我读到了一本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李国华那样的人。而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房思琪罢了。

林奕含曾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

所以，大家好，我是纪怀瑾，我是一名大屠杀的幸存者。我想在这里记录自己的故事。

在分享完她的故事后没多久，她便投湖自杀了。岸边有她一直留着的那只洋娃娃，和一张纸条。

“其实我早就死在了那年的跨年夜，被留在了这片湖底。希望这么多年过去，湖水早已经洗刷掉身上肮脏的痕迹。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请让我做幸福的公主吧。“

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大家才发现她穿着和洋娃娃一样的裙子，头上还别着那个粉色的发夹。

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明知道她有自杀倾向却不阻止她。我只能告诉他，我只不过是满足了她的愿望。如果活得很痛苦的话，那这样解脱并非是一件坏事。

纪怀瑾，记怀瑾。

非常鼓励大家去读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不仅是因为书里写到的故事，更是因为她的文字太美了。或许文学在书中确实是一个暴力的帮凶但是文学本身可以很优美。感兴趣的也可以去看下她的婚礼致词，我很敬佩她的勇气。虽然这样优秀的作家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让人感到惋惜。 但是，林奕含，恭喜你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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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