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蓝: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个句号。
……等等!
怎么只发了一个句号?
这是什么意思?
是默许,还是不同意?
顾瑾蓝看到这个回应他的,单薄的、冷漠的、平静的,一个标点符号。
一时间,他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成,他的脑子里只有连续不断地反问自己:
小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嫌弃他说话说得太多了?很烦吗?可……可是陈屿并非这样的人吧。
顾瑾蓝心中的陈屿,不会晾着他不回复,也不会不解释原因就发一个标点符号糊弄人。
是不是陈屿那边有了急事?
抑或者,陈屿把手机放入了口袋,在路上误触了?
那……
那陈屿就是还没看到消息吧。
大雨浇入顾瑾蓝稀里糊涂的心跳。
问号一个接着一个。
心跳声跟随雨珠,拍打着楼下住户的雨棚。
又或者,雨珠浇湿了花盆上正在孵蛋的咕咕。又或者,雨珠从某个不知名的窗户溅入,溅湿了顾瑾蓝焦躁的心。
这个句号……
还是很在意啊。
无法平复内心的疑问,因为没有面对面质问过,没有亲口听到是与否,对与错。
顾瑾蓝依旧站在陈屿的房门前,耳边是狂风吹鼓窗帘的响声。
雨点45°倾斜而下,噼里啪啦,它们带来了土腥味,从打开的窗户中逆流,漫过房间,停到门前。
一人一猫,仅一门之隔。
顾瑾蓝突然松下拳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
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同意,他岂能推门而入。
更何况,他好似是带着私心的。
顾瑾蓝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颗说不清道不明,从未如此跳动过的心。
……
陈屿睡着了。
小猫缩在被褥之中,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猫爪子抓着枕头,蹭蹭软绵的毛毯。
外面的雨倒豆子一样地下,窗户前头的一片地板已经湿透。窗帘湿答答地滴落水珠,滴入陈屿浑浑噩噩的梦境里。
小猫的梦,是一片湿乎乎、影绰绰、暗沉沉的湖泊。
陈屿坐在湖泊正中央的破旧小舟上,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
不管是梦外还是梦里,都在下雨,只不过梦里面的雨水小一点,更加细密一点。
雨点滴滴答答,湖泊长满涟漪。
陈屿静静地看着起雾的湖面,好似雾的另一头,将要生出个穿着长裙的仙子,又或者,长裙仙子变成老妪,变成索命的恶鬼。
“……”
好安静啊。
除却雨声和陈屿的呼吸声,湖面就像被世人遗忘,没有鸟鸣也没有鱼儿的啄食。
陈屿抬起头看了眼灰蒙蒙的梦中天,大概这梦里要一直下雨,所以梦的天空是同一种颜色的灰,偶尔层叠几片乌云,也就没有了。
雾气从湖面爬上小舟,陈屿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总害怕雾气里钻出一条水蛇。
可是雾气没有就此停歇,它们的双手困住了小舟,像母亲的怀抱,抱住怀中孩童不安分的魂灵。
又是大雾,又是下雨,陈屿整个猫都黏糊糊的,好难受。
即使在梦里,陈屿都不能接受被雨淋湿,然后还不能及时换上干净衣服的感觉。
所以……这算清醒梦吗?
陈屿捏着伞柄,让宽大的油纸伞挡住雨水。
虽然他现在意识清明,但他没办法离开这个梦境,梦外的自己还在发烧,梦里面却又左右为难,连如何逃离都不知道。
要继续这样等着,等到大雾完完全全将自己抱在怀里,之后呢?
之后又是什么样的故事?
陈屿垂着眼,看向起雾的湖面。
好孤单啊。
这里的世界只有自己,一颗小小的猫。
等了好一会儿。
陈屿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寂寞来,一种悲观的情绪从湖里伸出手,揪住了他的心跳。
有点难受……
是说不上来的感觉,一种被巨大的黑影笼罩,罩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呼吸和挣扎的余地。
陈屿愈发把自己缩入小舟的船篷里,他看着雾气腾腾,一点点侵占梦境不过方寸之地。
“……走开。”
陈屿轻轻说了声。
雾气忽地止住了脚。
陈屿蜷缩在船篷之下,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眼睫止不住地扇动。
他说:“你别过来好不好……”
话了。
雾气真的就这样呆在原地。
陈屿原本平静的心被雾浸染,他逐渐开始害怕起四周的茫茫然,他曲着腿,尽量让自己碰不到雾,看着雾已经吞噬了大半小舟,他……有点想跑。
他好似已经忘记,自己其实在做梦。
湖泊寂静,没有生长一朵荷花,一片荷叶。
陈屿双目失神,对着雾说:“你不要找我,你去别的地方……”
雾气游荡在陈屿的脚边,迟迟没有靠近。
油纸伞被陈屿收起,安放在手掌左边,不过一臂距离。
陈屿紧咬下唇,额头冒出虚汗:“你滚……”
小猫难得说点不干净的。
“别碰我……恶心……”
雾气却反其道行之,攀上了陈屿的脚背。
陈屿眉头紧锁:“那你打死我好了……”
雾:“……”
长长的叹息,从陈屿喉间溢出,他苦笑道:“打死我,我也就解脱了,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小猫抬起眼,疲倦地看着一点点转变的浓雾。
雾气旋转着,拟成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的长发滴水,贴在脊背之上。
女人伸出手抓住了陈屿的脚踝,像刚从水底爬出的水鬼,拼了命也要拖下无辜的旅客一起溺亡。
陈屿看着那只湿漉漉的、冰冷的、又有些黏糊的手。
小猫竟然不怕。
与其说是不怕,不如用呆滞来形容现在的陈屿,更为恰当。
因为这张黑色旗袍水鬼脸,陈屿有点面熟。
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可能陈屿是一只单线程的猫,每当他思考的时候,总会忘记害怕和心慌。而,每当他害怕的时候,却又老是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不跳下船游走。
嗯。
他不会游泳。
是了,陈屿是只没有运动天赋的猫,他想扒开旗袍女鬼的手,旗袍女鬼却死死抓着他的脚踝,已经在他的脚踝处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手印子。
女鬼细细地吸气,又重重地吐出,她问陈屿:“你有见到我的小孩吗?”
什么?
什么小孩?
旗袍女鬼凑上前,又说:“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你一定见过他……”
陈屿弯腰靠着船篷,摇摇头。
“没有吗?”
陈屿依旧摇了摇头。
那旗袍女鬼的脸面模糊,陈屿却在心中笃定,他一定见过她。
在哪里呢?
梦里的雨珠变大了,梦外的雨水依旧。
雨珠激荡着湖面,湖却不受影响,稳稳地托着小猫和鬼。
陈屿咽了咽,他默默移动手,想要去捏一下挂在脖子上的玉吊坠。
就算是做梦,小猫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法宝。
可。
手掌碰到玉吊坠。
没用。
玉吊坠没有驱散大雾,也没有赶走旗袍女鬼。
女鬼仍然抓着陈屿的脚踝,趴在船板上,她用她那张糜烂的脸,看着陈屿。
陈屿心慌:苏先生你怎么不来救我了?
难道是火车进了隧道,信号不好?
救救我啊,苏先生,这个鬼长得怪吓人……
不。
吓猫。
胡思乱想里,抬眼难免看到女鬼瘆人却又莫名其妙熟悉的长相,陈屿紧锁着眉头,想要抽离那只被女鬼抓住的脚。
但女鬼没有松开,更加用力抓着陈屿。
女鬼扭着腰,越爬越近,她说:“你在撒谎!”
“我没有……”
眼见着玉吊坠没用,陈屿只好拿起手边的油纸伞,但他没有去砸女鬼,只是倏地打开了伞面,用伞挡住他和女鬼之间,愈发贴近的距离。
陈屿手臂无力,勉强支撑着伞。
他说:“我没有撒谎,我也没见过你的小孩!”
油纸伞有些重。
“你去问别人好不好,为什么偏要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女鬼:“……”
陈屿:“你听不懂人话啊……”
女鬼突然笑了,她慢慢松开手掌,她的声音从陈屿脚边,开始一点点往上移动。
陈屿看到女鬼的影子打在油纸伞上。
那个女鬼站起来了?
不对啊。
船篷窄小,陈屿坐在上面都要略略弯腰,那女鬼是怎么站起来的?
陈屿咽了咽口水,他一点一点将视线从高处,落到油纸伞和船板的交接之地。
油纸伞是圆的,船板是方的。
是。
所以有缝隙,能让陈屿看到……
看到旗袍女鬼的双腿嵌在了船板上,被湖水泡烂的肌肤与黑棕色的木板融为一体。
陈屿瞪大了眼,他感受到女鬼炙热的目光从他的头顶传来。
小猫不敢抬头。
那女鬼的声音,如针扎,扎入小猫的耳朵里:“孩子,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我没有撒谎!
陈屿心中辩驳着,嘴唇已经浑然发白,无法开口。
女鬼的话,从陈屿头顶又落到了陈屿耳边:“但你分明看到了!”
陈屿抓着油纸伞的手疯狂抖动,因为他隐约之间察觉女鬼的脸从身上脱落,就这样一颗脑袋,游走在船篷里面。
而女鬼的身子,没有头了。
血液混合着水流,流到了陈屿的脚边。
陈屿还没来得及两眼一黑。
女鬼的一张泛白的脸,落在了他的耳后,吹气:
“坏小孩。”
“喵啊——”
啊——
尖叫声打碎梦境,陈屿倏地睁开双眼。
雨丝从窗户飘入,淅淅沥沥地浸湿了老旧的屋。
陈屿大口喘气,盯着天花板,好像那女鬼能从他的梦里面钻出来,再吓他一跳。
“喵……”
吓死我了……
陈屿仔仔细细看着沾满灰尘的天花板。
没有……
没有那个鬼……
还好。
陈屿深深呼吸着,手摸向枕边的手机。
手机还没有熄屏,陈屿看了眼时间,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十分钟?
十分钟就梦到了这么多内容?
小猫为了平复心情,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电量。
掉了1%。
嗯……
手指一滑,陈屿看到自己因为睡着误发给顾瑾蓝的那个句号。
“……”
呃。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看到顾瑾蓝那一句句:【小屿,你带伞了吗?我这里马上要下暴雨了。】
【你要是没带伞,给我发个消息,我去接你。】
【你还在市区吗?】
【小屿,需要我给你关窗吗?】
【我听到你窗户没关。】
【小屿?】
末了,便是陈屿的一个:【。】
陈屿:“……”
看到顾瑾蓝反复提起窗户,陈屿便下意识抬头去看窗。
窗没有关,雨湿透了窗框。
窗帘也停摆在屋内,帘子底下偶尔有水珠“啪嗒——啪嗒——”的动静。
看来顾瑾蓝没有破门而入……
那就好。
陈屿缓出一口气,他撑着身子坐起,猫猫脑袋依旧很疼,额头也还在发烫,只不过噩梦让他清醒了一点点,他揉了揉太阳穴,转头去看乌云和雨帘里的窗。
小猫总觉得这个窗有点不大对劲,这个雨也有点……
和梦里的雨水重合。
陈屿晃了晃小猫脑袋,再次看向窗。
而窗边,就在晃脑袋的几秒时间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湿漉漉的,女人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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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噩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