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布丁玩了一会,陈伯的身影出现在后院门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
“先生,吴小姐到了,现在正在客厅等您。”
来得真快。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布丁护在他的身侧,一起进了屋子。
吴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端庄。她大约三十岁出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看到江浸月从后院走进来,她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江先生,下午好。冒昧打扰了。”
她的声音很平和,语速不快不慢,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小姐,你好。”江浸月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吴静,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也是,一个负责饮食的营养师,过去那个抑郁的自己,大概根本不会在意吧。
“您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吴静推了推眼镜,目光专业地在他脸上扫过,“裴先生的身体情况牵动人心,但您自身的康复也同样重要。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根据您近期的身体反馈,对食谱做一些微调。”
“有劳了。”江浸月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刻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我最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以前的食谱是什么样的。”
他抛出了自己的“失忆”诱饵,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吴静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点点头:“陈管家已经和我说过了。没关系,我会重新为您建立健康档案。请问您这两天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比如,头晕、乏力,或者对某些食物有特殊的恶心感?”
特殊的恶心感……
说的是他喝完海鲜粥之后吐得昏天黑地的那件事吗?
江浸月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点困惑和茫然,像个努力回忆但一无所获的学生。“嗯……好像没有欸。”他答道,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无辜又坦诚,“就是那天晚上……张姨煮的粥,可能有点腥,我没喝两口就吐了。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胃不习惯吧。”
他将呕吐的原因归结于“胃不习惯”,而非“食物本身”,这是一个安全又合理的解释。同时,他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开了:“说起来,我以前……都喜欢吃些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吴静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她的目光在江浸月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伪。
她在看我。她觉得我在撒谎吗?还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很奇怪?
江浸月有些紧张。
“您以前的口味偏清淡。”吴静的回答滴水不漏,仿佛在背诵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报告,“尤其喜欢菌菇类的菜肴,从不吃海产品,肉类摄入也不多。张姨那天晚上大概是忘了这一点,也是关心则乱。”她轻描淡写地推到张姨的“疏忽”。
“哦……原来是这样。”江浸月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将身体放松,往沙发里陷了陷,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那照珩呢?他也喜欢吃菌菇吗?”
“裴先生的饮食……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她的话语变得有些含糊,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您二位的口味大体上是趋同的。这也是我工作的便利之处。”
趋同?江浸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江浸月记得,裴照珩最讨厌吃苦瓜,看到那绿油油的东西就偷偷皱眉,像看到了什么天敌。而他自己,却很喜欢凉拌苦瓜清脆回甘的口感。
一个不吃,一个喜欢。这怎么能叫趋同?
是27岁的自己改变了口味,不再吃苦瓜了?还是……吴静在撒谎?或者,她根本就不够了解他们,所谓的“专业”,只是流于表面?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但江浸月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他眨了眨眼,像是因为感到好奇而追问道:“是吗?我们口味差不多啊……我还以为他会喜欢吃些更……嗯,更复杂的东西呢?”
他用了一个很模糊的词,“复杂”。这可以指做法复杂,也可以指口味复合。一个失忆的人,词汇量匮乏一点,很正常。
吴静似乎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了一个界面。“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比如,这是您上个月的食谱。”她将平板转向江浸月,“您可以看到,大部分菜品都是以蒸、煮、炖为主,强调食材本身的味道。而裴先生的食谱,虽然在能量配比和微量元素上有细微差别,但烹饪理念是高度一致的。”
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表格,菜名、克数、营养成分,标注得一清二楚。
江浸月装作认真地看着,视线却在飞快地扫过每一行字,试图找出破绽。
这像是裴照珩回照着吃的,却和江浸月的习惯差得很远。
“我不记得了……不过看起来……好像是挺健康的。”江浸月把视线从平板上移开,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丝疲惫,“吴小姐,你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吴静推眼镜的动作顿了一下。
“快五年了。”她回答,声音依旧平稳,“我的师姐辞职后,我就开始负责府上的营养健康事务。”
五年,一个足够长的时间,足以了解一个家庭所有人的生活习惯,也足以在神不知鬼鬼祟祟的情况下,做很多事。
“那真是辛苦你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听起来像是为自己遗忘了这么多事而感到难过。
吴静似乎将他的情绪波动解读为创伤后的正常反应,语气放缓了些许:“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江先生,您的身体还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有太大起伏。关于食谱,我建议近期增加一些富含色氨酸的食物,比如小米、南瓜,有助于稳定情绪,改善睡眠。”
眼前的吴静,就像一个包裹在职业套装里的精密仪器。你说什么,她就分析什么,然后给出一套标准化的解决方案。你看不到她的情绪,也探不到她的内心。
“今天就到这里吧,江先生。新的食谱我会在晚上之前发给陈管家。请您好好休息,不要思虑过重。”
说完,她站起身,将平板收回公文包里,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嘱咐:“江先生,之后为您准备的餐食,如果实在没有胃口,可以减半,但最好不要完全不吃。您以前……是这方面的惯犯,这对身体恢复非常不利。”
说完,她才真正离开。
“惯犯”……这个词用得可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江浸月靠在沙发上,有些脱力地闭上了眼睛。布丁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高,从地毯上爬起来,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性的呜咽声。
温热的、沉甸甸的重量,还有那柔软的金色毛发带来的触感,将江浸月从思绪里稍微拉回来了些。
原本吴静在他眼里嫌疑是最高的。
第一,她是营养师,在饮食中动手脚最方便。
第二,她在这个家工作了五年,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第三,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像是得知自己到家就立刻过来了一样。
但是……
他抚摸布丁的动作停了一下。
如果她真的是内鬼,她今天的表现又太过显眼了。一个高明的潜伏者,难道不应该表现得更有人情味、更懂得伪装吗?比如,对他嘘寒问暖,表现出适当的同情,那样不是更能麻痹自己吗?她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
这就像一个悖论。她因为太可疑,反而显得不那么可疑了。
“布丁啊……”他把脸埋进狗狗温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你说,是我太笨了,还是她太聪明了?”
布丁当然无法回答,只是偏过头,用它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侧脸,像是在给予无声的鼓励。
等等……
江浸月猛地抬起头,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吴静的工作很有可能只是提供一份科学的、经过计算的食谱。
而真正负责采购食材、烹饪制作的,是张姨和别的厨工。
那份食谱,在交到厨房之前,会经过谁的手?
是管家陈伯。
一个在裴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一个严谨的管家,裴明远把他留在这里,自然是对他绝对信任的。
一份来自营养师的菜谱,要经过管家的二次审核,最后再交由厨房执行。
这是一个完整的、互相制衡的流程。
那么,投毒的环节……
如果吴静在食谱里写“维生素C片,每日一片”,陈伯审核时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但如果送到裴照珩手里的,是一片被替换过的、含有抗凝血药物的“维生素C片”呢?
问题,可能不出在食谱上,而是出在“执行”上。
食谱是死的,但执行是活的。
能接触到裴照珩最终入口的食物和药品的人……除了负责烹饪的张姨,还有谁?日常起居,是谁负责?负责打扫整理房间,端茶送水的人?
家政,孙姨。
负责接送,有机会在车里提供瓶装水或零食的人?
司机,方志诚。
他之前的思路太窄了,他把吴静当成了突破口,几乎一头撞了上去,他决定暂时将吴静的嫌疑降级,在他接触到另外两个人之前,任何定论都为时过早。
至少在没有找到更明确的证据前,自己不能再把目光只锁定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擅长写这种[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