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珩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说,是他自己也沉浸在这种安全的、亲密的教学氛围中,忘记了保持距离。
“……你看,这样画面就会平滑地移动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江浸月听出了一点紧绷。
在演示完之后,他飞快地松开了手。
“……咳,就是这样。你多试试就知道了。”他移开视线,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江浸月也默默地收回手,攥了攥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他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手机,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打破这份沉默,江浸月点开了其中一个软件。一进入主界面,扑面而来的信息流让他眼花缭乱。各种明星八卦、社会新闻、搞笑段子混杂在一起,和他那个时代只能通过报纸和电视了解世界的慢节奏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有些生疏地滑动着,屏幕滚动得时快时慢,显然还没掌握好力度。裴照珩坐在他旁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江浸月身上,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着他因为一个搞笑动物视频而忍不住翘起的嘴角,看着他因为一个社会新闻而微微皱起的眉头,裴照珩的心情也随之起伏。
能这样陪着他重新认识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江浸月胡乱地滑动着屏幕,目光被一个加粗的同城词条吸引住了。
【南城附中计划新建艺术楼,校友纷纷晒照旧时光】
“南城附中?”江浸月轻声念了出来。
那不就是他上的高中吗?
他点开词条,里面是一条官方新闻,配图是崭新漂亮的教学楼设计图。评论区里则热闹非凡,许多自称是南城附中毕业生的网友,都在晒着以前的校园老照片。有爬满了爬山虎的红砖墙教学楼,有阳光下落满梧桐叶的林荫道,有傍晚挤满了人的小食堂……每一张照片都透着一股熟悉的、让他怀念的气息。
他看得入了神,一张张地往下翻着,直到一张合照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篮球赛后的合照,十几个穿着蓝色球衣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围在一起,笑得张扬又灿烂。照片的像素不高,带着那个时代的模糊感,但江浸月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站在C位,被一群人簇拥着,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不就是他自己吗?
照片里的他,额头上还带着汗,一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比着一个“V”字手势,牙齿白得晃眼。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同样穿着蓝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安静地站着,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那个男生没有看镜头,他的侧脸线条清晰,目光却落在了身边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人身上。
那个男生,是裴照珩。
“在看什么?”
裴照珩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打断了江浸月的沉思。
江浸月吓了一跳转过头,裴照珩不知何时坐得靠过来了一些,正微微俯身,看着他的手机屏幕。对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的合照上。
“我看到了这个”江浸月指着手机屏幕,兴致勃勃的解释道,“你看,这张照片,是我们高一那年,和七中打比赛赢了之后拍的。”
裴照珩的目光在那张旧照片上凝固了足足几秒钟。照片里少年时代的自己,眼神是那么的直白,像一封没有寄出的情书,明晃晃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而照片中央的江浸月,笑得那样灿烂,是所有人世界的中心。那是他记忆中最明亮的一块碎片,也是后来所有灰暗日子的……对照。
“现在我们还有联系吗?”江浸月随口问,“当时可是天天喊着要当一辈子的兄弟。”
裴照珩缓缓地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
不行,不能让江浸月接触那些人,一个都不行。
江家出事后,那些曾经围着江浸月称兄道弟的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噤若寒蝉,又是怎样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将江家的困境当成酒桌上的谈资,恶意揣测江浸月的堕落与不堪。
那些不是朋友。是附着在光芒之上的趋光飞蛾,光熄灭了,他们便四散而去,甚至还要反过头来唾弃那熄灭的灰烬。
“他们不是你的朋友、”裴照珩缓缓开口,“那些人,在你家出事以后,就再也不是你的朋友了。所以,不需要联系,也没有必要再想起。”
裴照珩说得很重,只是他一想起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尖酸的言辞,那些完全将江浸月打入趋利附势之流的恶言恶语,和江浸月曾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着接受的模样,心里就冒出一股钝痛。
“…他们、”江浸月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落井下石?什么意思…阿哲、亮子他们……我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
江浸月下意识的反问,仔细想来却又能从往日的相处中琢磨出一些端倪。
“江浸月。”裴照珩打断了他,“你的记忆还在十七岁,但你生活的世界,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你记忆里那些所谓的‘好关系’,廉价又脆弱,一文不值,还会一次又一次伤害你,忘记他们,对你有好处。”
裴照珩知道自己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甚至算得上是刻意贬低。可是他却控制不住的担忧,害怕只是提起来那些人就会让江浸月回忆起任何不好的东西。
江浸月却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裴照珩。
“你不该这样,”江浸月放下手机,认真的说。“你不能以你的评价、你的看法来要求我决定一件事。”
“你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然后再由我来判断应不应该听你的,因为这是我的朋友”
“对不起,”裴照珩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错了。“我…擅作主张了,对不起。”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副“眼巴巴”的样子简直和一旁的布丁一模一样,把江浸月心里刚生出的躁意彻底浇灭了。
“我听到了。”江浸月还是开了口。
“我……”得到回应后,裴照珩还想开口,先是顿了顿,斟酌词句,“现在还和一部分人有一点工作上的来往,不过这些人和你都没有交集了……而且,你现在有很多新的朋友,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