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君律的胆战心惊中,时间拖拖拉拉过去五六天,这几天,慕夏一直窝在琴行后院养伤,衣食住都是冯君律在帮忙。
这两天,他开始教慕夏学一些简单的曲子。
“老师,是这样弹吗?”
慕夏手指僵硬地重重按在琴键上。
冯君律皱起眉,在旁边的琴键上给他演示正确指法,手臂保持平直,不塌下去,指尖轻轻落在琴键上。
慕夏看了一遍,有样学样,手指落在上面,弹出一个音符,力道不完全准确,但比刚才好多了。
冯君律眉头舒展开一点,继续教他。
他其实不是很会教学生,毕竟自己学的时候很容易就理解了,他觉得弹一遍是理所当然就能学会的。
一曲结束,他侧头看向慕夏。
慕夏愁眉苦脸,一张好不容易恢复点血色的脸皱成苦瓜,他无奈道:“老师,你慢点啊,我根本记不住啊。”
冯君律愣住,手指搭在琴键上,打算再弹一遍。
慕夏赶忙拦住他:“别,老师,你是不是没教过别人啊?”
冯君律不说话了,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尴尬地停在那里。
慕夏无奈道:“这样吧,我问一句,你教一句,怎么样?”
冯君律对此完全没经验,只好顺从地点点头。
慕夏按了一下琴键,然后问:“这是什么?”
冯君律回答了他的问题。
慕夏低头,眼睛流连在黑白琴键之间,时不时问个问题,有些问法都不对,冯君律不理解,埋头苦思,他就在暗中偷偷笑。
等冯君律抬起头时,他又假装苦苦思索。
他觉得逗冯君律玩儿是件不错的消遣,觉得很新鲜,他喜欢看冯君律为了教会自己想各种办法的样子。
琴行自从被盘下来开始,根本就没人光顾,冯君律也不想有人来打扰他。
只是天不遂人愿,好景不长。
“这么久了,还没找到人,你们那么多饭都吃到脑子里了!”
贺佳拿皮鞭子把那群酒囊饭袋狠狠抽了一顿,最终放下手头的事,亲自上阵。
“还有哪些地方没搜到?”
街角露出一块阴沉的天,因为他们的到来,街上几无人烟。
“大小姐,只有前面那片街道还没仔细搜查过。”
副官点头哈腰,脸上还青了一块。
昨晚贺大小姐发飙,他们在场的没一个人逃过。
老旧的街道,空气成了灰尘聚集的风水宝地,偶尔出来的人影都破破烂烂一副穷酸样,苍蝇满天飞。
贺佳挥手赶走几只恶心的苍蝇,表情阴沉至极。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那病骨头是不是在这里?”
副官直起的腰再次弯下去:“小姐,他确实在里面。”
贺佳红唇一勾,甩一下手里带倒刺的鞭子:“去看看我的……丈夫最近怎么样。”
她这话自然没几个人敢接。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之所以还留着冯君律,不过是为了堵住某些封建老东西的嘴,等日后大帅驾鹤西归,她接手贺莽的军队,那些叽叽歪歪的老家伙就该上路了。
“开门,大白天的不营业,关起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猛烈的砸门声截断琴音,冯君律脸色立刻苍白,六神无主,外面的人还没进来,他的身体已经抖成筛子了。
慕夏表情一变,迅速进了后院。
冯君律还没来得及开门,一阵灰尘四起,伴随着巨响,老旧的木门直挺挺倒下来,砸在他脚边。
一个穿着军装,留着八字胡的三角眼男人走进来。
冯君律缩到角落里,低着头,浑身哆嗦。
那人巡视一圈,看见他,嘲笑道:“切,废物!”
“哎哟,怎么破成这样?”
油光雪亮的靴子踩在土铺的地上,贺佳慢悠悠从外面走进来,四下看了看。
副官狗腿地把琴凳搬过来,用自己的衣服擦了又擦。
贺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勉强坐下。
其中一个军官揪着冯君律的衣领子,把他丢在贺佳脚下。
冯君律脸扑在地上,牙齿磕在地上,吃了一嘴土,他下意识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
贺佳生性残忍,要是惹恼了她,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佳轻瞥一眼,挥挥手让下属去搜。
冯君律颤抖的脊背猛地一僵。
贺佳眼神瞬间犀利,用鞭子勾起他的下巴,冷笑:“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是只癞皮狗,学会欺瞒主人了?”
“没,没有……”冯君律下意识躲开她的鞭子。
贺佳笑起来,鞭子狠狠落下去,连皮带肉揭下来一大片。
冯君律破烂的长衫瞬间就红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谁在后面?”
贺佳略微低头。
“没,没——”
话还没说完,他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脸迅速肿起来,嘴角也破了。
冯君律沉默片刻,内心划过无数挣扎。
只要他说出来,就不用受这些折磨,只要他说出来……那少年根本和他没关系。
他捂着脸,咬紧的牙关缓缓松了。
慕夏就在后院和琴行相连的木门背后,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了冯君律眼中的挣扎,他靠着门垂下头,静静盯着鞋尖,那里破了个口子,隐约能看见脚趾。
这是冯君律翻遍了所有行李勉强找到的。
那晚院子里见他,还以为他不是那种墙头草式的人。
慕夏握紧拳头,片刻后又猛地松开,阴沉的表情也烟消云散。
这人不过是他找的一个趁手工具罢了,如果今天没用了,那杀了就好了。
像那些背叛他的人一样,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死在他手里。
冯君律缓缓开口,在贺佳讽刺的目光里,喉咙发出一个微弱而短促的音节。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模糊的念头:自己已经丢了所有东西,难道这一次还要丢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性命吗?
“门后面什么也没有。”
他惊恐地听见自己艰难说出这几个字,鞭子落在身上的疼依旧清晰印在脑海中。
“废物,姑奶奶暂时不杀你,但……”何佳话里转了个弯:“你这种人,不罚,不长记性。”
她抬抬下巴,侍立在一旁的副官立刻接过鞭子,恶笑着落在冯君律背上。
他被掀翻在地,眼睁睁看着几个持枪的军官闯进后院。
“慕夏……”
他无声地呢喃出几个字,刹那间,借着落进门里的光,透过门上那道长而狭的裂缝,他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有神,有劲,有生机。
慕夏拥有的,却是他永远失去的宝物。
那样清亮的眼睛,他似曾相识,似乎在某个时空里,见过一面。
在哪里呢?
鞭子不停落在背上,血珠溅到脸上,渐渐也就没那么疼了,只是毫无意义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