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让人心慌了。
次房的床很宽敞很暖和,伙房的饭菜每次都量大管饱,和前几天在神庙里生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丫鬟巧蕊很温柔,管家伯伯虽然严厉但人却不坏,除了经常冷着一张脸的王爷,每个人都待她不错。
可宋若对于如何把那柚子树救活毫无头绪,正因如此,她才感到眼下的生活她格外地受之有愧。
慢慢的她也发觉王府众人好像非常害怕王爷,自己被找来冒充花匠应当是下人为交差的无奈之举。
但即便如此,宋若觉得自己必须为救活柚树尽最大努力,否则岂不是在王府白吃白喝?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救活一棵被雷劈的树,只好拜托府中小厮阿福看看能不能帮她找到这方面的书籍,她好现学现卖。
可民间种植技术大多口口相传,识字的人少,更别提找到内容齐全的农书。估计是害怕她跑了,管家格外限制她的外出行动,导致即使宋若心急如焚,也无法跟随阿福一起出门寻找。
大多数时候,宋若只能在枯树前象征性地浇浇水松松土,树几乎毫无变化,这让宋若感到十分难堪。
但最难堪的其实是,王爷好像一直在监视她。
王爷的书房离树很近,本意大概是一开窗就能看到枝繁叶茂的爱树,可现在也让她随时暴露在他的监管范围之下。
那种凉凉的、粘稠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一天之中总是有几回落在她身上。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她便感到格外地如芒在背。
王爷肯定是在监工!
他那样看重这棵树,作为雇主,时刻关注救治的进度实在再正常不过。可她只是一个毫无真才实学的冒名花匠,他再怎么监工,她也只能重新浇浇水松松土。
宋若几乎欲哭无泪,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阿福能找到书快点来救她,否则她真的再也不好意思在府里继续待下去了。
……
裴敛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看向案上的书本。
新来的花匠,十分蠢笨。
又是一个装模作样来府上骗吃骗喝的,装也装得不像,只是有几分机警。
他读书累时往窗外看是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次他往外看时她便察觉似的赶紧多做些事,可她只是松土浇水,一个上午竟松了八次土,看久了不免有些好笑。
“阿福!”
小小的、欢欣鼓舞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裴敛被惊扰,不由得再次向外看去。
少女的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是阿福,只见她从阿福手里接过一个小本,立刻笑弯了眼。
“太好啦!谢谢你阿福!”
又要干什么?裴敛想。
算了,不干他的事。实际上,总是被人打扰已经让他倍感烦躁了,他只是懒得费力去管。临近月中,他的头风已经隐隐有了将发作的症状。
————
宋若终于拿到了有用的农书,民间借不到这种书,阿福还是跑到寺庙里找住持求来的,虽然内容不多,但总算能对症下药了。
她对阿福说谢谢,阿福只是憨憨地笑然后说:对你有用就好。
阿福,真是个好人啊!宋若想。
既然拿到了指导,宋若便不再等待,立刻开始实践了。
根据书上的指导,宋若首先就是把柚树已经干枯的叶子去除,接着又大刀阔斧地砍去了一部分枝条。
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宋若简直有些心虚,若是救不成,她这么做简直是毁了人家最后的念想。
照着书的指导宋若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条:围绕树挖一条环状沟渠,再用羊粪填入。
羊粪她暂时没有,天色已晚,她只有等明早才能想办法了。
做完一切的宋若内心顿感松快,不管结果如何,她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至少不是白吃白喝的。
宋若这样想着,愉快地跑去伙房吃饭了。
——
次日一早,在阿福的帮助下,宋若顺利地获得一推车臭气四溢的羊粪,虽然推车推起来有些费力,但想着粪肥一施也许就很快能看到转机,宋若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可一推到前院,宋若又有些迟疑了。
这么臭的粪便,臭气会不会飘到王爷的书房?
像他这样的人,似乎特别受不了脏污。他会不会嫌她污染了他的院子?
看来只好在粪肥施下后多铲些土上去覆盖住。宋若想。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把树救活的机会。
插进羊粪里,掀起一块来,用铁铲运进环状沟渠里注意不要撒出,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宋若就这么热火朝天地干了一阵子,有些累了,杵着铁铲原地休息。
宋若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劲。
今天前院为什么没什么人?
以往来来回回进出王爷书房的人不少,就算没人来访,侍卫也会守在书房门前。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
霎时间,书房里东西摔落的剧烈声音划破了空气!原本有些走神的宋若吓到身体一颤。
发生什么事了?
宋若有些惊慌地望向书房方向。
怎么办?
侍卫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人守着?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有意外发生了。她应该找人来看看吗?
书房的门窗紧闭着,说起来,王爷今天好像没有监工。宋若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但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仅凭猜测贸然喊人也许不合适。
宋若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
“王爷,您还好吗?”宋若迟疑着问。
无人应答。
房内的裴敛目眦欲裂地盯着房门,他很想开口让她滚开,但他此刻痛苦到无法开口。他的头风提前发作了,发作时疼痛万分不能见人,只得提前驱散他人以维持发作时的清静环境,以免疼痛加剧。
斥退下人时她不在场,但她实在扰了他的清净,待这次头风捱过去,他必将她逐出王府!
裴敛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他只能撑着头部保持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以等待这次痛苦的结束。
“王爷,我进来了!”她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撞门声。
裴敛的额上几乎暴起了几条青筋。
宋若终于把门撞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这番景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爷此时地倒伏在地上,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拳头紧攥,唯有眼底赤红着,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四处散乱着人为扫落的砚台笔架笔搁等物。
裴敛抬起头逼视她,眼里充满了敌意。
“滚……”裴敛几乎想杀了她。
“你怎么了?”宋若充耳不闻他的驱赶,关切地走向他俯下身。她现在只想先把他扶起来再说。
裴敛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心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不断翻涌着。
他要将她赶出王府,他一定要将她赶出王府,他一定要……
一切想法,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通通在她靠过来的瞬间戛然而止。
裴敛瞳孔渐渐张大。
这是什么?
来自眼前人身上的,若有似无的奇异气息,草木馨香混杂他说不清的神秘香气,陌生又熟悉,只一瞬间就缓解了上一秒还让他欲生欲死的头痛。
像亲眼目睹和缓的春雨浇熄野火,像丢失多年的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四肢百骸都浸润在熨帖和满足中。
宋若努力地把他从地上捞起,引他往床边走。裴敛怔怔的,随她怎么摆弄去了。
“你在这等等,我去找郎中来,好吗?”宋若将裴敛扶到床边坐下。
裴敛看着她关切又认真的神色丝毫不作伪,门窗紧闭的昏暗空间里,她的双眼格外明亮。
宋若等不到他的答复,害怕再等下去要出事,便转身要走。
她稍稍远离的一瞬间,剧烈的头痛又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毫无防备的裴敛瞬间痛呼出声。
“不要走……”身体出于避痛的本能已先思考一步,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别走……”裴敛虽发着病,力气却丝毫不减,硬是又将她扯了回来。
果然,她挨近他时他的头风便大大缓解了。
“找过很多回郎中了,都没有用。”裴敛的脸色好看了些。
“那……那我……”宋若没想到他这是不治之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本王要你在此处陪着。”裴敛抬起头,深深望向她,眸中情绪晦暗难辨。
宋若根本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碍于他才是雇主,只好乖乖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宋若坐在他身边打起盹来,她上午一直在铲羊粪,他这里又太暖和,她实在熬不住了。
裴敛沉默着,盯着飘起袅袅青烟的香,直至其燃尽。
他尝试远离她,一步、两步……可以了,这次的头风已经过去。
——
宋若从小睡中惊醒,她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既然没事了那她就要回去继续铲土,她迷迷糊糊地想。
一个亮斑忽然闪出来晃了她的眼。
宋若彻底醒了。
因为裴敛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案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里还拿了一把冰冷的、闪亮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