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童尽力保持着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地在空荡荡的工作站里整理资料,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暗中将最重要的证据分散藏在了多个地方——銮铃U盘藏在发髻里,照片备份藏在了《汉代陶俑图录》的封皮夹层里,关键笔记则用暗语记录在随身携带的手账本上。
随后,江童想起唐悦说釉面摸起来有颗粒感的事,加上颜色又有些过于鲜艳,那么这些陶俑的彩绘颜料应该有问题。
江童找出紫外线灯照射釉面,惊讶地发现白裙舞女俑上的彩绘颜料赫然泛着蓝紫色荧光。这是现代化学颜料的荧光反应。
“是增白剂。”江童想了想,拍完照片后便偷偷取了样。
江童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着。午时的阳光灼烫刺眼,驻地空荡荡的,偶尔有人经过。自从唐悦离开后,整个驻地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江童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疑惑,但也没当回事。
片刻后,江童又感觉有些冷,奇怪地瞥了一眼空调,26度,于是只好转身回座位取了件外套穿上。
她顺手将刚刚拍完的照片存进U盘里,然后重新藏在发髻中。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奇怪……”江童甩了甩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打了个寒战,身上冷意愈重。
“难道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抵抗力下降发烧了?……不对……”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再次感觉到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霉味。
江童扶着桌子边缘,循着气味走向标本柜后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袋近期出土的有机质文物。
拐进柜子后面,几个大袋子映入眼帘。本该密封保存的袋子竟然全都敞开着,袋子里的织物残片上,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诡异的蓝绿色霉菌,在角落中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肉眼难辨。
江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本能地后退,却已经吸入了飘散的孢子。喉咙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眼前开始发黑。她踉跄着摸向门口。原本只有几步之遥的把手,此刻却仿佛远在天边。
“救……”她试图呼救,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突然,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驻地门口传来。
“我是江童的家属,她人呢?让我进去!”
保安大哥似乎在拦。
“放开我!我先找到她,别的之后再说。”
接着是几声推搡和谩骂声。
“江童?江童!”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瘫倒在地,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意。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踹开了门,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但意识已经像浸了水的拓片,正在一点点褪色……
*
杂乱的梦境侵扰着思绪。
葱白的指尖攀上血红的领结,轻柔地将它扶正。漂亮的喉结滚了滚,头顶传来一声清浅的笑。
江童抬头,一双温润的黑眸正充满笑意地看着她。
突然,轻揽着她的人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我走了。”
……
孤月悬空。穿着宽大校服的黑发少年独自站在教学楼下,正偏头冲她笑着。
……
图书馆里,江童蹲在一排排的书架间,面前的书页上印着一行小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她抬头,俊秀飘逸的黑发少年斜靠在书架上,冲她弯了弯眼睛,背后的阳光温柔地为他镀上一圈金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梧桐巷边,一个长发红唇的女人突然拦住她。
“江童,”她左右看了看,塞给她一把油纸伞,如水的眼中满是不舍。“给你。好好保管。”
女人抿唇笑着眨了眨眼:“高考加油。”
……
夜色如墨。月光照亮少年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江童穿着缀着蝴蝶结的蓬蓬裙,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泪如雨下。
手中被忍冬藤缠绕的卡片上,写着一行秀逸的字迹:“荒烟蔓草易枯荣,落花流水忽成空。不尽相思意,琴声幽幽。”
“别走……”她听见自己说。
“她怎么样?”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
“肺部真菌感染,伴有肺脓肿。是急性发作导致的昏迷,幸好发现及时并做了紧急处理……”白乔的声音回答道。
江童用手指眷恋地描画着那个被月光照亮的身影,却终是无法阻止它被夜色吞没。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是我的错……在她发现那个标志的时候就该果断点送她回去的,动作还是慢了……”第一个声音似乎充满了痛苦,“明明不想让她……却还是……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加倍偿还的。”
少年脊背笔直地坐在黑色三角钢琴前,音符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流动着。他不时抬头,只要对上那双好看的圆眼,便是宠溺地笑。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泪水模糊了双眼,心如刀绞般疼痛。
“——司辞!”
一声尖叫在耳边炸开,江童猛地睁开眼。
“童童,你醒了?”白乔腾地一下站起来,俯身查看江童的情况。
江童头痛欲裂,脑海中满是尖锐的蜂鸣声。下一秒,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白乔憔悴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耳鸣声褪去后,江童想说话,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白乔连忙扶住她,递来温水:“先别说话。你肺部感染了真菌,会一直咳的。”
江童点点头,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她艰难地环顾四周,宽敞明亮的病房里只有白乔一个人;继而又看向门外。
“只有我在。唐悦他们回去休息了。”白乔解释着,“你昏迷了整整三天,都快把大家急死了。”
江童吃惊地睁大双眼,无声地张了张嘴。
白乔微微颔首:“唐悦把证据安全送到了,现在豫州省文物局已经立案调查。你发现的硼砂墨锭和荧光颜料,都是关键证据。”
听到这,江童松了一口气,靠在枕头上再次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江童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在病床上斑驳地跳跃着。
白乔伏在床边睡着,深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的手还紧紧握着江童的手腕,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似的。
江童轻轻动了动手指,白乔立刻惊醒。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江童的手腕,布满血丝的双眼在看到她已经清醒过来时瞬间亮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他按下呼叫铃,声音比昨天平稳许多,“你的肺部感染控制住了。”
江童试着深呼吸,虽然胸腔还有些刺痛,但几乎能顺畅说话了:“我这次睡了多久?”
“又是一整天。”白乔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唐悦早上来过,说省里成立了专案组。”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严……严老师?”江童吃惊地脱口而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严老师抬起一只手,“不要动,好好躺着。听白乔说你醒了,我就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好多了……”
严老师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地看着江童,又看了看白乔,忍不住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我呢?要不是白乔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接着,他双手叉腰,“还有陈依尧那老小子,我放心把学生交给他,他居然给我照顾到医院来了!看我怎么跟他算账!”
白乔在旁边微笑着补充:“你告诉我硼砂的事之后,我联系了豫州省文物局,然后去找了严老师,严老师又立刻给国家文物局打了电话。能这么快立案并成立专案组,严老师功不可没。”
严老师摆摆手,“不算什么。发生这种事我也有责任。”他关切地看着江童,“好好养病,别的不要想了。等病好了就回来上课吧,陈依尧那老小子太不靠谱。”
又说了几句后,严老师走了。
江童有些虚脱地躺在床上。白乔为她号了脉,然后给她做针灸。
银针寒光一闪,扎在江童两侧额角上。
“我昏迷的时候你公司的人来过吗?”江童突然问道。
白乔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我好像听到你在和什么人讲话,然后,好像有个‘司’什么的……你公司名是叫‘司氏’吗?”
白乔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动作,“我打电话请假来着。这么久不去,总得跟老板说一声。”
江童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来洛邑了?不过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恐怕凶多吉少了。”
白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是说了交给我吗?如果不是先去了一趟省文物局,我还能更早找到你……应该先去找你的,对不起童童。”
“别这样说,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江童想了想,“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出事了的?是不是还和保安大哥起冲突了?”
白乔犹豫了一下,坦白道:“其实我给你的镯子,除了跟你说过的在内关穴镶嵌了碧玺之外,还嵌有一块微型红外传感器,可以记录你的健康数据,包括体温。当时我在路上,发现你突然高烧不退,就快马加鞭赶来了。”
“啊?!”江童震惊到合不拢嘴,“它还能记录我的健康数据?!”她微微抬起胳膊,反复端详着腕上的羊脂玉镯,“是不是和智能手表有点像?”
“嗯,但比手表全一点。本来是想着你生病了我能第一时间知道,没想到这次歪打正着了。”白乔心虚地看了她一眼,“你生气吗?”
“确实有点震惊,”江童坦承,“不过想到你是医生……要为病人保密哦,这是你的职责。”
白乔笑了笑,“遵命,公主殿下。”
他收起针灸包,起身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我来洛邑还有一个原因。”他拉开盒子上的丝带,“生日快乐,童童。”
一支如天鹅般优雅内敛的钢笔静静地躺在盒子中,镀金绳环设计的笔夹环绕着摄政蓝色的笔帽,烟灰白色的笔身上雕刻着花体签名,笔顶是一朵标志性的小白花,周围环刻着“BY A LADY”。
“简·奥斯汀!”江童惊喜地喊道,不小心又引发阵阵咳嗽。
白乔赶忙帮她拍拍背,“本来想买莎士比亚的,但看到这支后,感觉更配你。”
江童激动地捧着钢笔,欣赏着它的盛世美颜,“太精致了……大文豪系列,我的梦中情笔!”
“等出院了给你补过生日。”
“没关系,简·奥斯汀使我原谅一切!”
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江童把钢笔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