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凡猛地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是一阵眩晕。
他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纯白纱制的床帏看见两道身影正站在一起,细微的说话声轻轻飘了进来。
“这些家伙真是嚣张……”
“师尊已经派人前去彻查此事,你不要再添乱。”
“好吧,好吧。”女声顿了顿,无奈地应道,“说得跟我只会捣乱一样。”
顾凡一边听他们说话,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迟钝地想:我是谁?我在哪?
思路刚转到这里,一只手突然探了进来,猛地掀开床帏,于是他立刻跟来人打了个照面。
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好像只有十七八岁,一根长辫搭在胸前。
四目相对,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冲另一个人喊:“大师兄!他醒了!”
顾凡很快被摆得端端正正的,仰面朝天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头很痛,思绪凌乱地飘荡在脑子里,一时半会儿完全找不到重点。对面的人像盯贼一样紧盯着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顾凡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可能……不知道?”
女孩儿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向身边的人。
顾凡这时候才看清另一个男子的脸,那人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很快从他脸上扫过,迟疑地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顾凡投以疑惑的眼神,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最后那男子叹了口气,看向顾凡五彩斑斓的脸:“我可以告诉你,但仅限于我知道的那一部分。”
顾凡花了一个时辰,才艰难地了解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玄门之首上玄宗的山门,而他则是目前忘记了自己身份的、疑似在山脚城池居住的顾氏族人。
前些日子赵暄和师妹两人随长辈下山,半途中忽然听见一连串警戒声,等到匆忙赶到山脚时,城中一片血流成河,最终只来得及救下他这唯一的幸存者。
女孩儿一边回忆,一边补充说:“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就在地上躺着。凶手被师尊吓跑了,我们也没看到他正脸。后来我看到你身上的玉佩上刻着一个顾字,虽然只是猜测,但你应该是顾氏的人吧?”
顾凡只能应和说:“是吧?”
三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隔了一会儿,女孩儿突然凑上来,握着他的手,诚恳地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努力把你治好的。虽然师父他们都不在,嗯……但是你还是可以相信我的。”
顾凡也点头:“我会好好养伤的。”
他身体不太舒服,胸腔里一阵阵绞痛。自称赵暄的男子看出他脸色难看,于是站起身来:“我们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转过头去,把女孩儿拉到门口处,又对顾凡说:“那你好好休息。”
两人退出去后,顾凡才有空看了看房间。
这里很简陋,左手的架子上搁着一堆瓶瓶罐罐,右手摆了张桌子,桌子边上的木架上是一个盆子。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据刚才那两人的说法,这里是上玄宗的外山门,平日里住在这一块儿的,大多是刚收入山门不久的年轻人——要进正山门,他暂时还没这个地位。
顾凡靠在枕头上,把刚才提到的玉佩从脖子里掏出来,看见破破烂烂的红绳上套着一块劣质玉制品。
顾凡把玉佩转了转,果然上面刻了个顾字。很奇怪的是,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记忆,但是他居然认识这些文字,一个名字突兀地跳进了他脑子里。
“我叫……顾凡?”
顾凡想了想,把玉佩塞回衣服里。他试图坐起来,但是柔弱的身体不能让他做出这个高难度动作,反而倒了下去,头磕到硬质的床架上,发出咚的一声,半个身子掉出了床沿。
好像伤的是有点严重。
顾凡定了定神,放弃驱使自己的躯体,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他确信自己完全失忆了,如果试图思考过去的事情,迎接他的就是剧烈的疼痛。
很可惜,他已经这样做了。
顾凡疼的满头大汗,不知不觉蜷缩在床上。他好像落在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极度的痛苦中,耳中的声音却突兀地清晰了起来。
他听见丛林里鸟雀腾飞,远处传来兽吼,花瓣舒展,山门中无数弟子谈话、嬉笑着走远。最后是一个男声说:“他很重要,你要留下他。”
纷乱的信息狂涌而来,顾凡难以遏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他的大脑此刻完全无法运作,这些凌乱的信息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
这时忽然手臂一抬,有人进门把他扶了起来。等顾凡终于从黑暗中睁开眼,就看见刚才离开的女孩正坐在他面前。
她自称姓何,名叫何诵仙,也可以叫她何医仙。顾凡想起刚才的对话,对她道谢:“医仙姑娘,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分别前她还是一派天真活泼,现在却很沉稳的模样,摇头说,“顾公子,病人还是要有病人的样子。你这样不好好休息,我也很难办。”
顾凡略有些无奈,解释道:“我试着回想了一下以前的事情,事先也没想到会这样。”
何诵仙盯着他,脸色忽然阴沉下来,隔了一阵才对他笑笑,但也有些勉强的样子。
好像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她站起身来在房里轻轻踱步:“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刚才就想告诉你。顾公子,你受那凶人一掌,真气贯穿心脉,没有一处经络完整通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但是如果不能修补经脉,一月之内,你必死无疑。”
她回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凡。这让他可以很清楚地瞧见她眼底那点期盼。
顾凡也看她,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必死无疑?”
“不错。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说完那句话,何诵仙又坐回原处,笑道:“刚才我那个烦人的大师兄在,我也不太好说。你要是同意,我可以把门中一本修行秘法送给你,回头你再还我就是啦。这本书藏了很多年,修补经脉、疗伤救人,最好用了。”
顾凡看着她,见她微微笑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私心,十分笃定他不会拒绝的样子。
但他虽然不知世事,又不是傻子,既然是什么修行秘法,一定不是可以随意送人的东西。
何诵仙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就敢做出这等违背门规的事情吗?
他侧过脸去,低声道:“何姑娘,我若是修炼了,就能治好吗?”
何诵仙微笑:“那可说不准,不过……总比现在好一点吧?”
……
“吱呀”一声,门开了,何诵仙踏着悠闲的步子走出来。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并她不高的身材拉出了修长的影子。
嘴上说着要走的赵暄却还站在不远处,看见她靠近,冲她点了点头:“念仙姑娘,你的事做完了?”
何诵仙——此时已是何念仙了。何念仙笑了一声,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大师兄怎么这样生分,不该恭喜师妹吗?”
“是该如此。”赵暄轻轻道,“不过门中自有规矩,顾公子虽然不是门下弟子,但姑娘还是不要太过分了。”
何念仙借着夕阳的光线,歪头打量不远处的赵暄。看见他微微阖目,刹那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又睁开眼时,还是那样平静如水,向她颔首道:“姑娘,告辞。”
说罢袖袍一摆,踏风而去了。
两人都已离开,独留顾凡倚在床上,一手翻开何诵仙刚才交给他的密卷。
这本书很破败了,封面上什么也没写,第一页上也只写了两行字:修道之途,长生之始。正心恪己,方得始终。
这本没有名字的书看上去很像从土里刨出来的,一翻页就掉渣。
顾凡其实不想跳进这个坑里,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目前这个下不了床,说话漏气的状态,别说一个月,十天都够呛。
他这会儿只是隐约觉得,既然何诵仙另有所图,兴许她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