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摇雁曾经吩咐下属散布几条俞家人的假死讯,钓出林江山等人的态度。因为林江山相当忌惮俞风信,他猜事情愈演愈烈后,林江山也会悄悄出手调查案子。
警方专业归专业,有些豪门大户内部的弯弯绕绕只有他们这一圈子里的人可能知道,这些动机、隐秘的嫌疑人,轻易是不愿松口透露给警方的。
不过俞家人和林摇雁不可能齐心,要办这事不容易,这几天,光是排查资料试着找出合适配合的俞家人,下属们就马不停蹄,还没来得及正式动工。
现在阴差阳错,人选敲定成了俞风信。
再一次与林江山不欢而散后,接下来的日子,林摇雁都没有闲着。
等过一天,他前去报警,声称当日午休,他在公司办公室中和俞风信吵了一架,随后俞风信消失无踪,没留下任何信息。
报案以前,他跟俞春书在射箭俱乐部见了一面,进行特训。本来只是林摇雁顺口向俞春书提及:“万一参加俞风信真正的葬礼,我应该会哭。我得琢磨琢磨演技。”
谁料俞春书踊跃举手:“哭?这个我擅长,我培训你。”
林摇雁:?
虽说哭戏倒也不绝对必要,抱着五分好奇,林摇雁还是抽空和他约了见面。
俱乐部是林摇雁常去的俱乐部,有私密练习室,整场交谈中,俞春书没有稍稍下场试手。林摇雁一边拉弓一边听他说话,听得他自我介绍道:“我从小就是我们家最能哭的小孩,我妹妹也没有我擅长干这活!何况雁哥你是硬汉派,眼圈微红就行了。”
很自豪的样子。
实话说,林摇雁对俞春书有些警惕。不是视作敌人的那种警惕。俞飞羽说过,俞春书是个笑面虎,既然他是昔年俞风信的掀天内应,大抵此言不假。
今天林摇雁留心到,俞春书不单为人嘻嘻哈哈,在细节处也努力不容许自身泄露出半点攻击气势。譬如,不论他会不会射箭,他都是绝不会在人前射箭的。普通人纵然不会射箭,这时也多跃跃欲试,想玩两把。
眼下他说他擅长哭,林摇雁也不清楚是真是假,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想找个由头约自己出来,正面观察自己的状态。好在林摇雁不介意。
瞧一瞧他,林摇雁回答:“行,麻烦你教教我。我童年以后应该一次也没哭过。”尽管记忆残缺不全,但他寻思着,十二岁那年的遭遇都没叫他掉一滴眼泪,他肯定没哭过。
俞春书十分高兴,开始教学。
当然了,其实俞春书也觉得教导林摇雁难度颇高。
今天再见林摇雁,他也暗暗在犯嘀咕。林摇雁这个人的气势本就很强了,再如何表面谦和,明眼人也一眼看得出来。不知怎么,居然还能脱胎换骨,再光彩锋利一层,仿佛稳操了什么胜券一样。
起初俞春书以为那是因为林摇雁在瞄准靶心,此际林摇雁垂下弓箭,那感受却更强烈了,几乎令人有点不能逼视他。
总之俞春书摩拳擦掌:“来吧,从回忆一件让你难过的事开始。然后慢慢忽略掉眼前的视物,尽可能眼神放空……”
话才讲到这里,他就发觉林摇雁无动于衷。
俞春书:“?没有难过的事吗?”不可能吧?
林摇雁:“有。”
俞春书:“仔细回想。”
话音刚落,他又发觉林摇雁眉头微皱,浑身气势更上一层楼。
俞春书:“……换一件更难过更悲伤的。”
这次见效果了。这次,林摇雁的眼神终于变化了,变得暗潮汹涌而熠熠生辉。
俞春书:???你不对劲,你最难过的事难道是开高达吗?
教学失败。
一名天生的征服家同学被俞春书开除出了补课班。
·
报案以后,林摇雁照常去俞风信的公司上班。
现在公司员工纷纷把他视为代总裁,林摇雁很满意,索性坐进了俞风信的办公室。有时工作得累了,或是无聊了,他会停下来察看察看俞风信留在这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实在是太少了。每一样物件他都翻覆看过无数遍。
由此,他才初拆开抽屉里那只相框,意外地看到照片背后原来写了字。
字迹不难看,可明显不是成年人的字,笔划略稚气,写的是:“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林摇雁心头一空。那一年那一天,他说服俞风信收下他照片的理由是:“你不要忘了我。”
再重逢的时候,他没能告诉俞风信,他当然一直在想他。
这是俞风信离开的第四天,期间俞家没再死过人。
这天晚上回家,他登上楼梯,睡进了俞风信的卧室。俞风信失踪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据他所知,有不少人怀疑俞风信没准就是俞家连环命案的凶手,保不齐是畏罪潜逃了。
流言而已。林摇雁还是不大愉快。
这晚俞春书刚刚办妥事情,找到一名将死病人,询问买下了对方的尸体,快速整容成六七分像俞风信的脸,打通大量关系将“谋杀现场”糊弄过去。林摇雁听完过程,代俞风信向菩萨像焚了焚香,躺到床上,等候新闻传开。
李敬依他的要求将俞风信的物品一律收进了二楼这间卧室的柜子,然而收起了所有物品,依然收不尽俞风信的所有痕迹,甫一躺下,他就瞥见自己枕畔有一根俞风信的头发。俞风信的头发比他的长一点点。
旅行回来后,两人一直住在一楼卧室。
这根头发大约是他和俞风信缠绵的那天留下的。
林摇雁凝望了一会天花板,没有开灯,好半晌,方鼓足勇气起身再看看俞风信的东西。要下决心放手俞风信很难,他深怕多去看一丝痕迹,他的决心就动摇一分;要不看更难。
十点钟,天开始下雨,倾盆秋雨,肃杀秋雨。他扭开一盏暖黄落地台灯,坐在地板上,审视四周,翻开了几只笔记本。
俞风信该是不会写日记的,只不过恢复记忆之后,他有些好奇当年那个怪可爱的小账本还在不在,趁机就拿起了几只看模样很旧、封面磨损得厉害的本子。
于是俞风信的连环画本本惨遭逮捕。
饶是林摇雁,顿时也怔住了,翻来翻去不敢置信,越看越心跳如雷,越看越满面茫然。
还找出了额外发现。
约摸是去年夏天,在他和俞风信婚前约会,顺口聊过几句《堂·吉诃德》后,俞风信竟然决心搞出个周边来送给他。连续三页纸上画满了火柴人版姿势设计图,看着看着,林摇雁渐觉眼熟。
这不是他们在商场中“偶然”买到的那只堂吉诃德吗?看来这东西竟然叫俞风信默默摸索了一年才做成。
礼轻情意重。一想到俞风信那样的人悄咪咪在夜深人静中研究该如何做小玩偶的画面,林摇雁就怔上加怔,心乱如麻。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两个小小短腿火柴人相对喝粥,一个疯狂往粥碗里添桂花,一个疯狂往粥碗里添火腿肠。画工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娴熟,简单但又温馨。
最后一页停在俞风信离去前的最后一天,画着一个单手插袋潇洒状火柴人在一楼客厅谈笑风生、招待客人,线条一转,沿着楼梯牵向楼上,却另有一个火柴人只静静探出半个脑袋,在往楼下偷看,头顶飘出一朵小花花。
林摇雁被冲击得哑口无言。
很久,林摇雁才合上本子,面无表情地快步下楼,看见李敬还醒着,坐在客厅看书。
“怎么了,二少爷?”李敬闻声抬头问他。
林摇雁不回答他,先开门去院子里巡视了一圈,两肩披雨地回来,方说:“明天雇点人手来,再多种几丛红玫瑰。”
李敬迷惑。
每天都在思考二少爷和俞总究竟是不是在闹离婚。
李敬想通了,今后不管他们怎么吵,全部当成打情骂俏就是了。
·
又半个小时,慰问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来,争先恐后。
林摇雁冲了个澡,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预想到了这一出。林江山没有来电,但最先来电的是他爸爸林能文。
林能文慰问他:“小雁,你没事吧?”
林摇雁没有学会装哭,原想着至少能隔电话伪装伪装痛苦语气,结果由于没忍住翻阅俞风信的画,这时候委实连此也做不到了。
他索性选择最符合他风格的最不客气的做法——挂断电话。
不论是谁的来电,记得起来的人,记不起来的人,统统听上一两句,挂断了事。
尚听一两句,不彻底关机,是考虑到他可以借机鉴别通讯录中那一个个姓名对待他的真情假意。
夜雨越下越大了,雨声“噼啪”不休,雨凉渗入门窗,一直到接过了二十几通电话,手机被掌心攥握得微微发烫,忽然之间,在划下接通键的同一瞬间,林摇雁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几声咳嗽。
刹那他心弦急动,又痒又痛,紧接着更听对面叹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气。
“风信?”林摇雁马上问,“是不是着凉了?”来电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俞风信嗓音温柔,降落在无边雨声中空前地轻。
“你何苦?”俞风信含叹问他,“我说过明年夏天分手,就一定会再回去。”
林摇雁垂低双眼,哑然一笑,纠正道:“你不回家也可以。”
俞风信不说话了。想必是以为他生气了。
林摇雁也确实生气过一场。
不过此时此刻,他独坐床上,注视地板上的暖暖灯光,慢慢推翻了俞风信的以为,慢慢地开口说道:“离婚也可以,随时都可以。我重拟签好了协议书上我的名字,等这件事结束你回家,就交给你,你随时可以在你想要的时候签你的名字,随时甩开我,好吗?但是无论将来你去到天涯海角,六十岁,八十岁,我要你记得,我是惟一的,我要做最让你快乐的那个人——你是自由的,如果这个家只允许你落脚,不准你离开,那就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网了。”
他说过这番话,俞风信如故不言语,却是出于不同刚才的缘故了。俞风信再叹气,这声叹气更轻更柔,几乎入雨不见。
林摇雁回以他一声低笑,继续说:“我没有欲擒故纵的打算。但我要告诉你,我和十七年前不同了,我比那个时候强大很多,现在你固然可以选择关门,也可以选择不关门。过去你身边的人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是你想方设法搞定,是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今天我来替你解决这件事,我可以把你离开的理由铲除掉,而你仍然可以在你想回家的时候回家,想自由的时候自由,我绝无怨言。”
话筒中久久不闻声音,只偶尔有一两下咳嗽,俞风信好像还在叹息,又好像没有。
足有十分钟,谁都没有挂电话。
林摇雁耐心地等着。
终于,俞风信缓缓叫道:“小雁。”
林摇雁说:“嗯,以后都这么叫我吧。”
俞风信微微也笑,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林摇雁不再理会其它任何来电,抱住枕头躺下了。仰躺的位置从自己惯睡的方向不自觉地斜到了俞风信惯睡的方向。
夜漫长,雨喧哗,他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俞风信的脸,难以入眠。
深重倦意与薄脆睡意间,冷不丁,林摇雁耳听见一种鸟类扑腾翅膀的动静,睁眼一看,原来是窗户近处真飞来了一只灰色的野信鸽,正踩在房外窗边瑟瑟地躲雨,在浓浓夜色滚滚寒风中东张西望。
信鸽,是好兆头。
林摇雁在枕头上眨了眨眼,便爬起身来,锁着眉下床为它开窗。哪怕它胆子小,不愿进来,至少卧室中的空调温度会向它流过去少许。
只是那信鸽相当警惕,他步近得轻手轻脚,它依旧原地受惊一跳,差点展翅飞走。要不是外面是无限风枪雨弹,它可能不会犹豫。
还好到如今林摇雁早有准备。窗户一拉开,林摇雁即刻箭步后退,顺势摆出了双手投降的姿势。
对峙颇久,林摇雁默不作声,远远怀抱枕头坐到卧室的另一头。信鸽也默不作声,只最初“咕咕”叫过一两声。
雨不止,风不休,林摇雁一动不动。到终究,它移心转意,试探着朝这处暖巢蹦了两碎步,又小心翼翼地扬翅飞入,踏上窗框,进一步歪头观察林摇雁。
林摇雁眼睛一亮,展颜而笑。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场求生的战争。”带笑他说。口吻似是祝愿这天涯过客,似是自言自语。磅礴凉风借窗缝冲他飞舞袭来,他将目光迎风一递,飘得远了。
顺势脑补起妖艳戴眼镜。
if线:春书弟弟连夜在一只金丝眼镜上涂满洋葱汁,给妖艳送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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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