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耳边响起雨滴声,不愧是以多雨闻名的雅那,天刚晴两天便再次淅淅沥沥起来。
房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窗帘拉得紧紧的,天花板的灯也暗着,墙上挂钟无声转动,指针分别指向5和9,凌晨5点45,时间还早。
呼出一口气,黑暗中的人翻了个身,手指轻点,即将变暗的屏幕再次变得刺眼。
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一夜了,眼球也高强度地运转了一夜,赵明余的个人网页明明只更新了几百字,他却入迷一样停不下来…
①大红请帖上印着烫金喜字,吸引眼球的惹眼,也刺目的扎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的,只知道接过的指尖很痛,被火红火苗刺伤的痛。
②那场婚礼我没有赴约,不是怕承受不住,而是怕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什么?当场抢婚?别说,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还真有可能,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做出极端事情,我只能窝囊地将自己锁在家里,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③联邦676年1月,又是喝醉的一天,婚礼几个月后,我几乎天天喝醉,我的睡眠好像出现了障碍,只有靠酒精才能麻痹。
④联邦676年2月,我好后悔,后悔那日的毫无作为,都是Alpha怎么了?周围异样目光又怎么了?我该鼓起勇气表白的,或者由着性子抢婚,不道德就不道德,没底线就没底线,总好过每日行尸走肉地活着,辗转反侧的痛苦。
⑤联邦676年4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事情总要有个决断,既然放不下,那就把人抢回来,去年没做的事情,现在做也不晚,我们之间有十年的情分,我爱了他整整十年,我有信心一定能成功!
事情很明了了,一句话总结——赵明余后悔了,回来抢人了。
心路历程以文字形式平铺直叙着,近乎剖析的情感更是在短短几百字中穿插了十几个后悔,痛苦,只是季木安刻意挑拣着忽略了,并没有读出来。
他想,也没有哪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读出来。
雨好像一下子大了,由淅淅沥沥变为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砸在心里,也砸在那张接吻照上。
那张照片代表了什么?
赵明余成功了?
傅泊声出轨了?
他即将恢复单身?
那段文字并没有赘述傅泊声的反应,但耐不住季木安能脑补啊!在他心里傅泊声一直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在一起时面面俱到,决定分开也一定会体面退场,所以不久后他会等来对方摊牌的道歉?
没有说话,心中也是一片空白。
不该空白,看到这些后,思绪不应该是糅杂的复杂?的确复杂,只是这复杂全部搅在一起,一时转不过弯来。
诧异…生气…担心…吃味…
诧异?诧异陈程居然误打误撞猜对了大半,街头摆个摊都可以冒充半仙了?
生气?气傅泊声也气自己,气对方的隐瞒,也气自己的愚钝,仔细想想,一个电话就能叫走的念旧能是普通念旧?表面看来那段文字将傅泊声摘得很干净,真要谴责什么,也只能是不懂拒绝,可被动本质上也是一种态度。
担心?担心傅泊声走向赵明余;吃味?吃味这段时间的差别待遇,吃味自己没有这么有底气的过去。
还有…害怕…
害怕一切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害怕他们真的会分开。
赵明余提笔写下的痛苦后悔与其说是痛苦后悔,不如说是不甘不愿,不甘错过不愿分开,可季木安就甘心错过分开?赵明余长达十年的暗恋很可贵,他的喜欢就是假的?
纵然反应有些慢,他也是切切实实喜欢着对方爱着对方的啊,只要想到他们会分开,胸膛就撕裂般地疼…
心脏在仓促中敲下了答案,却忘了辩证,其实只要沉下心来,马脚也便自然浮出水面了。
“怎么不开灯?”询问声与开门声一后一前响起,啪的一声头顶变得亮白,脚步声从门口走到床边,随后一只手掀开被子,将人捞了起来,“关灯看手机可不是个好习惯,会导致青光眼,衣服也没换,昨天又忙到很晚?”
声音猝然顿住,不是因为话说完了,而是因为目光扫到了一颗晶莹水珠。
“怎么还哭了?”尾音慌了一瞬,紧接着脑海闪过一个不祥念头,“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爸爸?”
“你不要乱猜,爸爸很好。”目光恍惚了一阵才聚焦,脸颊湿湿的,抬手擦了擦季木安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哭,怪不得眼眶一直发烫。
“那是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原谅他脑容量有限,实在想不到第三种可能,就着捞人姿势,傅泊声坐了下来,胳膊惯性揽上腰肢,被消毒水腌入味的手抚过脸颊。
季木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抿抿唇,将翻涌情绪压下,又沉默一秒,才牛头不对马嘴道:“你忙完了?上一通电话说回不来,现在回来了,是事情忙完了?”
“嗯,忙完了,之后都有时间陪你了,呼…这段时间可太累了。”呼吸透着大事已毕的疲软,下巴埋进细碎软发里,许久没打理的胡茬刺人的闹着人,衣领皱皱的,袖口还沾着几滴没来得及清洗的污渍,足以见到这段时间的忙碌与疲惫。
目光扫过,季木安叹息般轻轻道:“事情忙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挑明了?”
“挑明?挑明什么?”蹙蹙眉,傅泊声露出一个疑惑表情,似乎没明白忙完和挑明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挑明你这段时间的忙碌,这段时间你不是在加班,对吗?”季木安用词委婉,脑海浮现的全是那张接吻照,以及那段不久前看过,即使屏幕熄灭,也可以倒背如流的文字。
“你都知道了?冯助理告诉你的?”
并不知道赵明余昼夜不歇守在病床前的同时,还能抽空编造谣言,更不知道有人处心积虑伪造了借位亲密照,疑惑表情只维持了一秒便被一个蜷缩身影取代——那个身影是程也,他的表弟,一个为了追求真爱反抗包办婚姻逃出瓦底的青年,也是一个被陌生Alpha坑骗、囚禁、伤害,不惜自割腺体死遁,却因为神经断裂而精神错乱的可怜Omega。
傅泊声没有向季木安提过,不提也是因为程也状态太差了,不是叫嚷着伤害自己,就是幻想自己是一块感受不到痛苦的石头、树木、蘑菇,提了也不过多一个挂心的,好在今早医生宣布了病情稳定,他也终于可以带季木安上门探望了。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情况没稳定前,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脏随着出口的每个字下落,季木安咬着唇,逼自己出口道:“所以你和赵明余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明余?什么关系?
问题似乎拐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愣了片刻,傅泊声才回道:“朋友啊,除了朋友还能是什么关系?”
此刻如果傅泊声有那么一丝丝的迟疑、心虚,都会引起季木安更加强烈的不信任,可偏偏对方就是这么坦荡,坦荡的让人察觉不出一丝异样。
“只是朋友么?”
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要隐瞒相见?又为什么不挑明你来雅那是为了他?这段时间你一直围着他打转,眼里根本没有我,你说你们只是朋友?我也想认为你们只是朋友,可我翻来覆去想来想去,找了无数个拙劣理由,也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话涌出喉咙想一鼓作气地发难,碰到唇齿又莫名的干哑…
“怎么?怀疑我们有超越朋友的感情?怀疑我喜欢他?”安抚地摸摸头,傅泊声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很有喜欢Alpha的气质,只要身边站着一个Alpha,桃色新闻就一定会铺天盖地地涌来,可我真的不是同A恋,我只喜欢Omega,只喜欢你。”
在傅泊声眼中,季木安的反常是因为受到了冷落,想想也是,这段时间对方那么热情,又是提议帮忙又是要辛苦送饭,自己却只晓得拒绝,不仅拒绝,还隐瞒真相的和绯闻对象共处一室,肚子里再能撑船的也会多想。
摸头变为了揉头,傅泊声将人揽在怀里,喂安心丸地道:“我啊,心眼就那么小,只能容下一个,也只能忠诚于一个,所以季木安同学麻烦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别多想好吗?”
别多想?很难不多想,他现在就在多想。
那张接吻照是把镰刀,不断收割着信任,无论是扎根许久的,还是刚破土露头的,刚刚的聊天透着转机,再聊下去甚至可以触碰到误会,可照片沉甸甸压在心头,让进度条卡在原地始终一动不动。
“怎么还是不开心?还是不相信?要怎样才会相信呢?”傅泊声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我给你写保证书?还是全部财产转到你名下,我要是三心二意就要净身出户,这样你会不会相信?”
“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我分开?”张张唇,季木安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
“当然没有。”回答声音坚决而笃定。
“如果真是这样…”这张照片你要怎么解释…
不等季木安话说完,傅泊声放在兜里的电话率先响了起来。
“等一等,我先接个电话。”
“喂?别告诉我又出事了,医生已经宣布病情稳定了,我才刚回到酒店,老婆都没哄上多久…”话语猝然停住,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刚才还目带闲适的人脸色一瞬难看,握紧手机,炫耀语气也霎时严肃起来,“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带他躲好,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