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西冉在小卧室给戚子期铺床,耳朵听着浴室内传出来的小调儿,心底把戚子期从头到脚吐槽了个遍。
骂完戚子期又开始骂自己,骂自己不成器,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戚子期一个眼神他就能抛弃原则。
他骂了半天,内心的焦虑反而得不到缓解,甚至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下意识想要逃离。
戚子期洗了个非常舒服的热水澡,白色的浴袍氤氲着热气,头发没擦干,滴下来的水消失在衣服上,极少的一部分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小块水滴。他也不好好穿衣服,露出白皙但又遍布伤疤的脖颈。
晏西冉只瞟了眼,像个娇羞少女把脸扭到一旁。
“水压真不错。”戚子期提着自己就往床里塞,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晏西冉的微笑带着讽刺,“你不是睡着了?”
“不过想在你这蹭住一晚罢了。”戚子期大方承认,完全不介意晏西冉多想,“我还没搬过来,进去也是冷屋冷灶,哪有你这里温馨,是不是老同学?”
戚子期说的话真真假假,不想回去是真的,想多了解一下晏西冉也是真的。但与其说是了解,不如说是探究。
他最好奇的,不过是晏西冉的那份惊恐之心罢了。
人都是好奇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原本想要小车儿来找你,现在时机不错,当事人说开更好。”戚子期突然想起来正事。原本他对绯闻是处于很无所谓的态度,但现在他面对这张脸,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新闻你应该看了?媒体胡编乱造的。万一哪天找到你身上,就说我们是老同学。”
戚子期给了晏西冉个“你懂的”眼神,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老同学。”
晏西冉的脾气被彻底磨平了,一句话都不想和戚子期多说。尽完地主之谊,道了句晚安,火速离开房间。
出门前,他还是又瞟了眼戚子期还在滴水的头发,关心的话停在喉咙间,他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这才关上门。
看着晏西冉逃走的背影,戚子期心安理得盖好了被子。鼻腔嗅到若隐若无的熟悉气味时,凑近被子轻嗅了下。
“西冉,你好好闻啊,像是月亮下的栀子花,干净清雅。”
对于这段突然冒出在脑海中的回忆,戚子期眨眨眼,眼睛里满是懵懂。
半响,喃喃道:“我们真是老同学吗?”
主卧离小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自从戚子期留宿的消息确定下来,晏西冉感觉自己的心跳就没平静下来过。他背靠着墙,手腕上牙印儿慢慢红肿,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止住心中那份不该念起的情愫升起。
他头抵着膝盖,喉咙涩的生疼,轻轻唤着一遍又一遍“阿期。”
他想,这样算不算自己离戚子期更近一点?
他和戚子期的过去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过去。
别扭吧,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记忆回到车祸那天,他和戚子期因为繁琐的小事吵了个天翻地覆,安静的教室里被两个人互不相让的争吵充斥。
那时的戚子期还没有戴夸张的耳饰,但喜欢拿着把扇子,生气时轻点耳垂上的最为特别的红痣。他冷笑着说:“晏西冉,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藏的可真是深。”
他也在气头上,往日里顺从那股劲儿消散殆尽,讥笑道:“你没想到的多了,你是我什么人,妄想着想了解我。”
戚子期脸变了,眼眶也红了,他没等到他的道歉,又陷入新一轮的争吵。
动物在灾难降临前之前都会有反常的征兆。
那天,两个人的火气都异常的大,而事件的导火索,也不过只是要在晚上的离别聚会上,说些什么话安慰即将各奔东西的少年少女。
争吵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可他们还是像个斗鸡,你争我吵互不相让,谁也不肯先退下一步。
晏西冉深深呼了口气,头抵在墙壁,不知道是感恩还是庆幸,他苦笑道:“阿期,你还活着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还活着。”
晏西冉刚出去,戚子期就又坐了起来,他傍晚小憩过,现在的确没有困意,感觉到无聊就又开始打量屋内环境。
屋里的确没什么摆设,就一个卫生间,床也有点小,至少比他的豪华大床小了不止一点,估摸是给客人住的。
戚子期有些认床,选了半天终于靠坐在了墙根,头轻轻靠在墙上,又拿出手机把今天的新闻看了遍。
不得不说,那张被特意放大的照片拍的是真不错。
戚子期点了个保存,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又把照片删了。想了想,又从回收站找了出来,看着看着又给删掉了。
就这么反复几次,反而把自己弄烦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晏西冉看见他时会如此大惊失色?
戚子期的思绪倒回至昨晚。
两人半推半就黏在一起,分享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晏西冉?”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戚子期自己也愣住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人,他却能轻而易举道出眼前人的名字,“晏西冉”三个字在戚子期嘴里晃了一圈,竟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说,对于醉酒的人就像一杯过度清爽的解酒茶。
而晏西冉在听见自己名字时,眼睛瞪的大大的,眼角的蝴蝶也像是感觉到了惊恐黯然失色。
满身怒意的戚子期稍稍松开了拽住晏西冉头发的手,但心底的火气却很难平息。这种焦躁是从叫出晏西冉名字开始的,他的心情处于无法被控制状态。
“对不起。”
晏西冉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慌乱中,他甚至来不及捡掉落在地上的盲杖。
然而这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戚子期的心情就被一种酸涩感包围,心情直线降低,嘴角挑起的弧度也慢慢下降,抿成了一条缝隙。
他甚至被感染了晏西冉那种慌张的情绪,双手颤抖着去摸口袋的烟,点燃的同时却发现墙上“禁止吸烟”的字眼,看起来就贵重的烟连带着他的外壳,被攥成皱巴的模样,扔进了垃圾桶。
“瞎子?”戚子期喃喃了句,“半盲?”
戚子期点开群聊,发了条消息:你说,我车祸前的记忆是什么样的?
消息刚发出去就不见了。
撤回哥:老板,大晚上不要说梦话!
戚子期啧了声,又发:我好奇了。
再发出去的信息依旧火速消失。
撤回哥:你到底去哪儿睡觉了?!
只要戚子期发有关过去的事,车回格就会把他的消息撤回,气的戚子期把手机摔到了一旁,躺回了床上。
戚子期一夜未睡,晏西冉彻夜难眠。
等早上太阳重新升起,两人看见对方同样憔悴的面容,不约而同扭过了脸。
…
大老板日理万机,可没有正休假的晏西冉自由,靠着晏西冉没什么爱心的早餐,哈欠连天地度过了“繁忙”的上午。
时不时瞟两眼闭目养神戚子期的大助理把键盘敲的噼啪作响,牙根更是奇痒难耐,天知道一大早贺新叙告诉他晏西冉还活着这个噩耗时,他是怎么把戚子期从“狼窝”里“拯救”出来的。
“小车儿,给你挂个牙科?”戚子期歪靠在贺新叙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耳坠上的流苏,轻声道:“翻页。”
贺新叙动动手指,把纸面上那张特意被放大的医生照揭了过去。
戚子期是个行动派。
向来,他说过的话就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早上刚到公司,就已经有人将晏西冉过往生平的资料全都整理进眼前这个薄薄的文件夹里。
“我对过去记忆感兴趣的事,就当你们都同意了。”戚子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资料都看三遍了还问问问。”车回格就差气的嗷嗷叫了。哪怕在气头上,他也从不会对戚子期发火,矛头直指默不作声的贺新叙,“到底是谁把我乖巧可爱的老板带去酒吧?!让我查出来谁也别想站着走出这栋楼。”
罪魁祸首还在那说风凉话,“哎呀呀火气可真大~小车儿~”
对于戚子期而言,过往就是碎裂的拼图,拼凑不出完美的画面就会变成不值钱的东西。而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更像是一场真假参半的梦,虚虚实实他分不太清,就不会将这些杂碎放在心上。
至少,再见到晏西冉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出门前检查背包,是晏西冉的必备项目。
手机接连弹出来两条信息,一条来自师姐,另一条来自朋友。
— 西冉,看来你要在国内停留一段时间了。刚才有位客户点名找你诊疗,信息部正在整理资料。稍后发你邮件。
看见这条信息时,晏西冉额角猛地抽搐好几下,他打了个冷颤,开始自我催眠: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心底殷切祈祷着,点开了朋友的聊天页面。
贾思易:回国不来看看朋友
贾思易:大红人
得益于孩童时代居无定所的缘故,晏西冉身边并没有什么值得交心的朋友。直到被晏家认回,他转学进入国际艺术高中,认识了姜以宁。
他很珍惜这份友谊,但这份他认真维护的关系也不得不被自己狠心断掉。
后来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日子里,他认识了同样因为眼伤退役的赛车手贾思易,两人在很多个难眠的夜晚分享当盲人的心情,算是他为数不多值得珍视的朋友。
因为车祸,晏西冉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次接受密闭空间,出行工具也只有公交车。颠簸了半个城市的距离,才终于看见贾思易那家破旧不堪勉强度日的摩托车维修店。
小老板怀抱着胳膊,脸上盖着报纸在椅子上发懒,听到盲杖嘟哒嘟哒的声音也是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着怎么才来的话。
晏西冉掀开报纸,“你离婚了?”
报纸下的脸黑灰相间胡子拉碴,眼睛里的血丝都能盘起蛛网。贾思易一把抢回晏西冉手里的报纸又盖到脸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被去掉了留下了淡淡的白圈,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离了,上周五那天。”
上周五?
晏西冉愣了下,原来和戚子期见面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不是说你们会好好谈谈。”晏西冉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把报纸掀开。
“这不是就是谈完的结果。”贾思易一跃而起,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直打人鼻子。
晏西冉赶紧退后两步,生怕自己沾染到诡异的气味。
“两个疯子。”
“还说我呢,你不是疯子?”贾思易一听晏西冉骂人顿时来劲了,他找出特意保存的新闻,“嘴里说着要和戚子期保持距离,最好这一辈子就这样不再产生交集。宁愿当个逃兵悄无声息死在国外,也不敢点开软件听到有关戚子期的任何消息。”
晏西冉刚想辩解,“我没...”
“没有?哪没有?还不是一见面就跟人家抱一块儿去了,指不定都啃上睡过了。老情人不都是一点即燃?装货。”
晏西冉自知理亏,只能靠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贾思易骂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带劲,又补上句,“还上了娱乐新闻,这下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你怎么专挑别人痛处下手。”
“你还戳我软肋呢。”贾思易撇嘴,“你骂我可以,骂我老婆干什么!”
晏西冉慢条斯理喝了口水,语气凉凉纠正道:“前夫。”
“滚滚滚,叫你过来纯粹是添堵。”贾思易推着人就往外赶。
倒是晏西冉缓缓笑起来,“洗澡吧,假勒比船长。”
带有玩笑性质的绰号让两人相视一笑,终于结束了互掐。
“你啊。”贾思易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拍了拍晏西冉的肩膀,“再次见到戚子期,是会让你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是念着以前那段开心的时光。”
晏西冉不假思索,“那可是阿期。”
那可是戚子期。
是他晏西冉就要看上一眼就能抹平所有伤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