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冉,你还好吗?”
姜以宁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热水放到晏西冉手边,虽然他很想顾及“朋友不是残疾”的想法,但看见晏西冉茫然地在桌子上寻找酒杯,还是有种自己处事不周的烦躁。
“没关系,以宁。”晏西冉微微摇头,“卫生间在哪?”
“我带你...”姜以宁顿了顿,“我送你到路口,右转直走,那边的灯很亮。”
晏西冉起身时的刹那,哪个同学都要凑过来关怀两句用不用帮忙,完全让人想不到,最初他是以转学生的身份和同学们认识的。
刚来时就被眼含热泪的大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身体有没有恢复,和戚子期还有没有联系。
问这句话的同学被姜以宁一胳膊肘怼到了旁边,不动声色缓解了晏西冉脸上出现的尴尬。
从见到这些老同学开始,晏西冉的脸上就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唯有在听见戚子期这个名字时,无神的眼睛闪过一瞬光亮。
他张了张嘴,又把想问的都话咽了下去,终于逃避性的离开了座位。
只是晏西冉做梦也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见到戚子期,是在眼前这种狭小而又暧昧的卫生间门口。
站在镜子前的戚子期一如少年张扬热烈,戴着的夸张耳饰垂在胸前,心情好与不好时都喜欢拿手里的扇柄顺耳坠上的流苏。
晏西冉握着盲杖的手指微颤,眼睛使劲眨了好几下,迫切想看清洗手台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梦。
可颤抖的身体艰难的呼吸,早已替模糊的视线印证了想法。
“阿期。”
阿期?
轻声的呼唤像是一把钥匙解锁了尘封的记忆。
戚子期猛地扭回头,目光触及到这人脸时,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恐慌、难受、痛苦、恶心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死了,病因也许是心脏炸裂。
两人就这么门里门外的挡在门口,大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吵闹的人群也变成了不会动的背景板,这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尤为狭小,小到只能放得下眼前这个人。
“走不走啊,别挡道。”
晏西冉被要进卫生间的人推搡了下,眼前虽然能视物但还是有些模糊,一个没站稳向前跌去,戚子期下意识向前揽住了他的腰。
气味是记忆的载体。
清淡的栀子花香钻进戚子期的鼻腔,他克制不住多吸了两口,被酒模糊的意识变得无比清明,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萦绕在脑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戚子期下意识抓紧手中的软肉,痛苦地长呃了声。
“活该,挡在门口要死啊。”路人骂骂咧咧地把门甩上,“晦气。”
反应过来的晏西冉一把推开戚子期,他的抗拒有些激烈,以至于没控制好力度,直接把陷入记忆漩涡的戚子期推搡开。眼见着戚子期直直向后仰去,连着退了好几步,直至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才稳住身形,炸开的水管淋了两人一身水。
戚子期把手里的扇子啪一下甩在地上,他快步走近,一把抓住晏西冉后脑的头发拉向自己,阴笑道:“想死?”
离得近了,戚子期才注意到被头发掩盖住的脸有多么绝色,甚至是在瞬间就弥补了心底那份说不上来的空缺,怒气瞬间消散,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他喜欢这张脸。
欣赏的目光一点点审视眼前这人,目光落到他左眼角处浅蓝色的蝴蝶时,各种记忆涌上心头。
戚子期脱口而出,“晏西冉。”
…
戚子期发烧了,临时“住”进了医院。
因为他的别墅被一群没眼色的娱记围了个水泄不通。
—— 知名影星被甩,深夜跪求戚老板,年末盛典奖杯花落谁家?
—— 戚老板移情别恋,酒吧夜会知名教授,上演激情热吻
—— 多伦女士第三代徒弟晏西冉竟是目盲患者,他能否胜任记忆改写师?
…
种种劲爆的标题就像在本该平静的池塘扔下颗巨型炸弹,激起千层浪花,被水花波及到的人成了落汤鸡,成为别人嘴中的好戏。
而处在新闻中心的两人,一个躺在病床上因为高热昏迷不醒,另一个埋头于文献中不问世事。
戚子期昨天很忙,应酬完后又受寒风又喝烈酒还淋冷水,把刚刚养好的身子再次送进了急诊室。
大助理车回格跟在戚子期身边多年,对照顾这副残破的身子也算游刃有余,忙前忙后听见病床飘出来的呢喃时,还以为戚子期醒了,凑近才发现戚子期正在说胡话,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个人名。
“...西冉,快..管我..”
“熙然?”车回格迅速在大脑里搜找这个人的信息,“西..冉?晏西冉?!我靠!他还活着吗?!”
躺在病床上的戚老板再也没有平日潇洒张扬的气息,此刻他面色潮红额角浸汗,周身仿佛置身在个密不透风的熔炉里,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在眼前交替闪回。
尤其是那双被无限放大的眼睛,充满惊恐灰暗无光,好似世界被他抛弃。
“...好冷。”戚子期呜咽两声,额头使劲蹭着柔软的床铺,“西冉,好冷。”
接到姜以宁打来的连环电话时,晏西冉正在厨房摆弄他新学的吃食——章鱼烧,明亮的地方可以让他和个普通人没有差别。
听见姜以宁担忧的语气,晏西冉先是对晚上聚会的突然离席表示歉意,而后才解释说:“抱歉以宁,我休息的时候不会接外界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姜以宁看着网页上逐渐减少的新闻,摇摇头,“只是问你昨晚有没有安全到家,毕竟我们对回家这事..都比较敏感。顺便问你,下个月是同学们的忌日,要一起去墓园吗。”
尽管晏西冉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还是装模作样思考过后,才回:“抱歉以宁,我定了下周返程的机票,以后..”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打断,姜以宁忙说:“没关系,知道你健康就好,这些年大家总是念着你和子期,知道你们过的都好,就安心了。”
再次听见戚子期这个名字,晏西冉又回想起晚上在酒吧时的情景,轻着声音回了句“谢谢。”
“那你注意身体。以后..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当然。”
“那就好。”
挂下电话后,晏西冉深深呼了口气,试图清空胸腔里弥漫的尴尬,以及一丝怀念。曾经他和姜以宁,是除了戚子期以外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说。谁也没想过,长大以后他们需要为一个联系方式而谢来谢去。
晏西冉重新打开电脑,尽管页面上的残留的新闻已消失大半,但还是能找到几篇没有被戚氏处理完的视频,此时正播放讲解到他是私生子的背景故事。
晏西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躲不掉了么。
戚子期醒来的时候目眦欲裂,脑袋好像被装了个定时炸弹一样突突个不停,浑身更是像散架了没有力气。
“小车儿?小..好渴。”戚子期哑着嗓子喊人,余光瞥见床尾正瞪着他的车回格,头一次有种心虚感又闭了闭眼睛,乐观道:“你说,我出车祸时和现在比,哪个更难受。”
“我说?大少爷?”车回格气的不行,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来的西装,衣服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未知痕迹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戚子期干呕了两下捏紧了鼻子,在一旁的贺新叙赶紧递过来温水,示意心气不顺的大助理打开窗户。
微风吹散了疲惫的身体,戚子期吧嗒了两口水就喝不下了,胃里翻江倒海,只能勉强解决嗓子干苦。
以前,他多次宿醉都和没事人一样,唯独这次发着烧还被人送进医院,好在戚老板体质特殊,发烧的次数虽然多,但真病起来的情况少之又少。醒过来之后,身子骨就爽朗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了。”
大助理手一伸,摆明要趁人之危,“没诚意!”
“本少爷给你涨工资。”戚老板心地善良,对助理们俨然到了纵容的地步。
“缺你那点钱?”车回格还在气头上,但还是将窗户开大了些加速屋内空气流动,顺便把一旁放凉的吃食端过来。
是白粥,除了米和水搅在一起,再也看不见半点儿油星的白粥。
戚老板是个非常挑食的成年人,刚想表示自己的嫌弃,余光瞥见大助理虎着脸,不情不愿吃着,“发烧来医院做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等着被看热闹的人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拿本少爷做文章。”
“你家被记者包围了。”车回格说着把手机递过来。
戚子期抓了两下干燥的头发,医院的环境对于他这种养尊处优泡在蜜罐子里大少爷来说,真是住不惯。
劲爆的标题占据了娱乐板块的首页,晏西冉跌在戚子期怀里,二人紧紧相拥的图片被放大了几倍,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晏西冉身着白大褂的工作照被贴在一旁,当红影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模样与冷漠的戚老板形成鲜明对比,渣男字眼呼之欲出。
文字更是描绘出一场虐恋,戚子期劈腿晏西冉插足,小影星好一朵白莲出世,真是一出比狗血还要狗血的爱情故事。
戚子期把新闻拿起又放下,把文章来回读了两遍,还是无法消除眼里的震惊,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语言。
末了,他指着那张最大的照片吐出来几个字,“这照片,角度不错,拍的还挺好看。小车儿,把这拍照片的人找出来,砸点钱,让他过来给我干活。”
车回格比了个大拇指,“你关注点真奇特。已经入职了。”
戚子期嗯了声,盯着新闻右上角的医生工作照反复欣赏,“晏西冉这张脸长得真合我的口味,几年前的照片吧,这个时期他脸上还没那个蝴蝶纹身呢,啧。”
照片里,虽然两人都是侧脸,但晏西冉双手抵在戚子期胸前,双眼微微泛红,眼睛里总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戚子期则单手揽着晏西冉的腰,目光如火紧紧盯着晏西冉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眼里流露出来的浓情蜜意,不说别人,就连戚子期他自己都要信了。
戚子期突然想起昨晚。
其实他看见这个记者拍到照片,就猜到肯定是赶着回去发稿,对于后面的事一概不知。要是知道了,新闻标题可能要变成——戚老板脚踏两条船,昨夜痛甩两名男子。
想到这,戚子期还真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什么,绯闻有新叙新迟处理,你联系晏西冉医生。”戚子期把新闻甩到一旁,“不过我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昨天看见他也是下意识就叫了出来。”
车回格抬了抬眼,试探性问道:“万一是车祸之前的记忆呢。”
“回忆繁琐的往事,不过是为本少爷光辉亮丽的人生加上道枷锁罢了。”戚子期对于车祸之前的记忆并没有太大的渴求,“就算我和晏西冉真有什么,也都是过去的事。老同学?听起来就觉得可笑。”
车回格终于松了口气,知道戚子期不喜欢医院的环境,趁着天还没黑,就给办理了出院手续。秉持着静养原则,甚至发出了同住邀请。
戚子期拒绝,“本少爷不缺爱更不缺钱,房子这种东西有的是。”
车回格也不强求,眼含热泪对着戚老板挥手,“老板,我帮你擦完屁股,就来找你睡觉。”
“干活吧,本少爷下个月的豪车还指望着你这个大助理呢。”
长大之后,晏西冉的爱好并不算多,空闲时间大部分都在研究最新上映的爱情电影以及各种各样流行的小零食。偶尔也会趁天亮出门去二手市场淘换些很以前风格的歌曲,然后再找一些新出的爱情小说补充他书架上的空余。
最后将一点空余时间分给纷杂喧闹的杂货店,毕竟,他需要自给自足,食材总是要选择最新鲜的。
晏西冉住在人烟稀少的独栋,是医院体恤他帮忙工作给找的暂时居住地,每个独栋都相隔几条街区,就连去最近的超市也要走很长一段路。
手里的袋子被蔬果撑满,重量勒得手指快变形。晏西冉一个提劲儿,袋子不堪重负,蔬菜水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晏西冉顿感头疼,好在离家的位置已经很近了,他打量一番,袋子已经不能再用了,打算分两次将散在地上的东西拎回家。
他刚蹲下还没来得及动,就被由远及近的车灯晃了眼睛,他下意识闭眼,不管大脑怎么发出快躲的指令,身体依旧软在原地,被迫等待灾难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