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鹊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惊。
喜是她寻觅许久的怪异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惊便是因这堂而皇之。
以及数量。
以往她所见过的怪异多是形单影只,再多也不外乎两三只而已。
可当下这情景,十只可能还算少。
怪异黑压压地将这密林包围,数十双眼睛露着凶光,可好似并不是在看她。
她试探着向前抬脚,最前头的几只怪异顿时躁动不安。一个个隆起身躯夹紧尾巴打激灵。
可饶是这般畏惧模样,兽群却仍然围堵得像一面拔地而起的高墙,始终不肯退后分毫。
它们仍旧惧怕她。不同的是,它们即使害怕也不愿再逃。
短暂的惊讶后,林惊鹊压低眉头,目光瞥向那个男人。
难道是因为他?
她原以为这人必定同村民一样,目睹到怪异狰狞样貌便要发狂。
可谁知,他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穿过树丛的风掀起他额前几缕碎金般的发丝,那亮金色的瞳仁中既无惧色也无惊异。
他不害怕,他不受影响。
阴暗树丛中静得可怕,兽群粗重的呼吸声成了林惊鹊唯一能听见的声响。
不,不,她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大,如同雷鸣一般盖过了周遭一切。
是一种宛如寻到同类的快感。
“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林惊鹊的目光直白且炽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男人整个洞穿。他蓦地心虚,试探着再度口:
“你没忘是不是?”
如此执着于提及她的过去,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他当真认识自己。
他,在过去,认识,自己。
仅仅是猜测而已,林惊鹊便觉得体内沉寂已久的某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震颤。
“若我说我忘了,你会如何?”
林惊鹊的声音很轻,尾音轻轻上扬,像把小钩子,准准扣在男人心上。
“我……”
他刚一开口,兽群中突然躁动异常。
怪异突袭带起一阵狂风,将林惊鹊满身衣裳发丝吹得翻飞,她抬头望向半空中猛然跃起的巨大身影,它们朝男人扑去,面露凶光。
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跟她抢!
林惊鹊不假思索,提起裤腿一个飞踹,将已经做好迎敌姿势的男人踢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烟雾消散后是异兽们落了空的身影,它们伏低身子望向摔在一旁的男人,仍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你平时很招小动物喜欢?”林惊鹊踱步到男人身侧,视线在两方中来回游移。
“你管这叫小动物?”男人盯着那群堪比巨树大小的异兽,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难讲,我还未曾见过小动物喜欢谁喜欢到想把他吃掉。”
“一群疯妖而已,还想吃……唔。”
两人本在缓步后撤,可男人的话却突然引起了林惊鹊的注意。
feng yao?
林惊鹊的眼尾颤了一下。
什么是feng yao?
脑中顷刻间闪过无数画面,可没有一个能跟这两个字对上号。
于是她转过头,望向他。
可他好像不怎么好。
猩红如柱从他鼻腔缓缓滑下,男人下意识用手去擦,在脸侧擦出一片红晕。
鼻血越抹越多,手心手背都沾满血痕,他抬头看向林惊鹊。
“诶,我……”
他张口,更多的血便从他口中掉了出来。
空气中多了一股铁锈的味道,林惊鹊不假思索伸出手接住男人倒下的身体,他软得像块布,沉得像年猪。
异兽群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它们并未趁危上前,反而绕着二人缓步打转。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状况?林惊鹊蹲坐在地,怀中抱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躯体,耳边嗡嗡作响。
她垂眸望着男人惨不忍睹的脸,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他要死了?
她的线索断了?!
久违的慌乱涌上心头,林惊鹊忙去探他鼻息。好在,男人只是晕了过去。她转过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已被异兽包围,大脑在危机时刻飞速旋转。
她得赶紧把这男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让林惊鹊没料到的是,异兽群正在退去。
来时如水漫,离去也悄无声息。
她更疑惑了。
方才还将他视作猎物,纵使怕得要死也非要出手,如今猎物已任人宰割,它们为何又不要了?
树林安静无声,眼下情况容不得林惊鹊想更多。她还没一个人拖过年猪,哦不,昏迷的人,着实难以想象,怎能重到如此地步。
就在林惊鹊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人拖出到十几米开外后,从更高处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要不要帮帮你?”
是男人的声音。
林惊鹊抬头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一名浑身黑衣的少年正蹲坐在树上,双眼弯成月牙,薄薄一层额发覆盖眉毛。
林惊鹊默不作声,眯起眼睛。
他也不是村里人。
“哎呀?”黑衣少年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故作惊讶般扬起眉毛:“这不是我们的月神殿下,哀吗,怎么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月神?神?
疑惑转瞬即逝,林惊鹊竭力按捺着脑中欲喷发而出的兴奋与求知欲,才不至于出口询问。她只觉得指尖在微微颤抖,抓着哀手臂的指头无法控制得越收越紧。
那黑衣少年没注意到林惊鹊的兴奋,又转眸瞧向她,咧嘴笑得灿烂:“可是你做的?”
他似乎不是为了寻求林惊鹊的答案,歪着头笑意变得更深:“还是说,是你做的,久离?”
他话音刚落,林惊鹊顿觉周身气温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一步,身后竟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响。
“我?那你不该见到他才是。”
好冷,像溪水淌过玉盘。林惊鹊攥紧蛇戒缓缓回过头,眼前所见是一方极近的白。
这人究竟何时靠她如此近的?她竟连半点动静也没察觉。
她再度抬头,名唤久离之人的容貌尽入眼帘。
他生着一头胜雪的白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林惊鹊不认得那双眼属于什么类型,只觉得他目光好凉,没什么光亮。
可他偏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林惊鹊感觉自己脸上都快结层霜花。
“二位与月神……相熟?”林惊鹊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笑意盈盈。
黑衣少年从树上一步跃下,凑到久离身边,仍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不止哦。”
那便是认识。
林惊鹊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她捏紧了哀的手臂又缓缓松开,状似无意地询问:“方才我俩被一群……feng yao围困,你们可看见了?”
“看见了。本想看到最后,可惜,”久离垂下眼睫瞧了一眼哀又再次望向林惊鹊,“没这个机会。”
他语闭,林惊鹊身侧树丛中突然传来剧烈抖动,一声声低沉咆哮混杂哀嚎声传来。林惊鹊心下唤了一声不好,那群异兽竟然跟她玩阴的,去而又返!
巨大黑影如箭般从中窜出,直直朝着他们几人扑来。一切发生太快,林惊鹊刚侧过头,便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
异兽没能踏足她身前五米便被利刃洞穿,巨大身躯伴随哀嚎声轰然倒塌。
灰尘四起,久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异兽身后,他抽回刀刃,细密的血珠顺势被甩在发颤的草叶上。
好强。
林惊鹊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假若方才他把这招式用在她身上,林惊鹊确定自己必然毫无招架之力。
她垂眸望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哀,突然觉得这家伙毫无用处。
久离仍旧盯着林惊鹊看,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惊鹊没有避开目光。
——他门两个也不怕那些异兽。
“那群家伙每次瞧见久离都像疯了一样前仆后继,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招惹了久离,一秒钟的活头都没有咯。”黑衣少年摇着头行至林惊鹊面前站定,满面笑容不减,“当然,你不会的。”
莫名其妙且突如其来的承诺,林惊鹊笑出了声。
“此话怎讲?”她扬起眉毛,想瞧瞧这人会吐出何等象牙。
“怎讲?当然是因为我们寻你许久,当然是因为有人在等你回家——林惊鹊,你不会把信河殿下给忘了吧?”
林惊鹊的心跳快了几拍。
她并不意外这伙人会知道她的名字,可兴奋感仍然让她呼吸加重。
“伊恒。”兴许是察觉出林惊鹊情绪激动,不同于那少年侃侃而谈,久离唤他时还瞧了眼地上尚未苏醒的哀。
少年了然,勾起嘴角,又补充一句:
“这家伙可不算什么正派,他没告诉你,他寻你有何目的吧?”
目的?
林惊鹊脑中倏忽间又闪过梦中场景,那群人也总是叫她交出什么。
她到底有什么?
林惊鹊再次眯了下眼睛:“那你们呢,既是寻我,对我又有何求?可别说只是想看我一眼。”
很敏锐。久离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有妖想见你。”
林惊鹊没说话,久离再次补充:“与生死无关。”
“非见不可?”
“非见不可。”
如此说来,主动权便在她了。
林惊鹊对这二人粲然一笑,她松开手将哀丢在一边,摇头一路向后退去。
“正如你们所见,我弱得可怜。”
林惊鹊垂下眉毛,抬手捂心,佯装一副可怜兮兮人畜无害之相:
“况且,二位公子也是空口无凭,若我信以为真跟你们去了却成了绝路,又该如何?以那白衣公子的力量,八成稍加用力,小女子便要香消玉殒了。”
话语间,林惊鹊的眼眶说红就红,嗓子里也带上了哽咽的哭腔。
久离没应,伊恒也没像方才一样嘴欠接话。
半晌,久离叹气:“我已于此方天地寻你数十年,你的气味我绝不会认错。”
林惊鹊仍旧哭哭啼啼:“寻人总该有个原因吧,公子不讲明白我又怎么能安心随你们同去?”
“你莫不是装傻?”伊恒皱紧眉头附身凑近:“信河殿下可说过,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旁动静引走了注意,林惊鹊也循声望去,只见哀背对着她缓缓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