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自恢复神智后一直没说话,此刻似乎终于熬不住,气血上涌,呛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突遭变故,人群瞬间乱了。
云岫仍站在一旁看着。
原来他一直在硬撑,见她没把他是妖的事抖出去,才终于放心倒下了?
百里萧早就在谢远倒下去那一刻闪身到他面前,接住他后御剑离开,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人群各自散去。
云岫不认路,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原地踌躇着。
李轻舟回头看她,微微皱眉:“你还杵在这做什么?你师兄伤的不轻,你这个做师妹的,不去看他?”
想到她刚入宗门,不认路,他又道:“跟我来。”
云岫哦了一声,跟了上去,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你说他是谁?”
这个喊着让她滚,不太礼貌的人,就是她那个众人艳羡的师兄?
云岫仔细回想,对方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往那一站仙姿绰约,加上他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虽然盛着三尺寒冰,叫人难以接近,却反倒有一种高岭之花的气质。
确实当得起长青宗万千少女的梦。
李轻舟一时无言。
怪不得刚才谢远晕过去,她竟然无动于衷,原来是不知道他是她的师兄。
“他是你师尊收的第一个徒弟,你的师兄,谢远。”
云岫点点头。
谢远,这名字还挺符合他气质的。
云岫跟着李轻舟一路到了青延峰,站在一座洞府前。
在门口便觉得寒气逼人,云岫下意识搓了搓手。
她的身体出了状况,修为外显只有炼气初期,现在的身体只比普通人好一点,到点了该睡觉就得睡觉,该吃饭就得吃饭。
因此,光是站在门口,她就觉得凉意入骨。
她其实不太想进去,但李轻舟已经进去了,她也不好就这样溜走,只能认命进去。
洞府不大,走几步路便能看到全貌,里边只有一座冰床。百里萧正在为谢远打坐疗伤。
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知道谢远的反常,竟没将他逐出宗门,云岫心下微动。
仙门最恨的就是妖啊,提到妖哪个不是面目憎恨。
可面前这两人,对妖似乎宽容多了。
云岫其实不知道百里萧有没有看穿她是妖,倘若她没从追杀她的妖嘴里撬出一点细枝末节,她自己也不会发现自己是妖。
她身上没有任何妖气。
百里萧为谢远调息完毕,平复了他体内乱窜的妖力,将他平放在冰床上,抬步朝两人走来。
云岫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师尊。”
百里萧摆摆手,神色似乎有点疲惫。
他倒是非常直接就问了:“你师兄失控是你帮他控制的吧,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但胜在有效。”
“你害怕吗?”
云岫怎么可能会害怕,她自己都是妖。
“不怕。”
“本事不大,胆子不小。”百里萧笑了笑,“这样为师就放心了。”
他没有追着问云岫是怎么做到控制一个妖,也没有解释谢远的身份,十分自然地将她留在洞府,和李轻舟回去喝茶了。
云岫望着结满冰霜的墙面,吸了吸鼻子。
待久了好冷。
……
寒云峰。
李轻舟坐在桌前,垂眸为百里萧倒茶。从青延峰回来,他便不再说话。
两人师出同门,五六岁便前后入山,如今三十年了,彼此之间简直不要太熟悉。
百里萧知道李轻舟有很多话想问,却在等他开口。
百里萧干笑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宽慰宽慰自己的师弟,免得他憋出个好歹来。
“师弟,阿岫帮阿远压住身上暴乱的妖力,他们两个一起我才能更放心下山。”
听到这,李轻舟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片刻后又故作自然地递到唇边,抿了一口茶,却觉得无甚滋味。
“你真是什么人都敢带回长青宗,这就算了,把人带回来了,你又要下山,将他们丢在宗门里,也不怕惹出什么乱子……”
他轻叹一声,语气有些埋怨:“你总是往山下跑,哪还有一宗长老的样子。”
李轻舟其实不想当宗主,但师尊只有他和百里萧两个徒弟,最放心的也只有他们。
那时长青宗还不是天下第一仙门,门中没几个能撑的起门面的后辈。
原本宗主之位就该落在百里萧手里,结果宗主继任大典,这人直接下山,将烂摊子丢给他。
后来,十四年前人妖两族大战,长青宗才在众仙门中崭露头角,一跃成为天下第一仙门。
世人都说他这个宗主当的好,是长青宗的门面,可他最初也只是想学成归来,云游四海,除恶扬善。
“也不总是往山下跑,我这不是每年都会回来吗?”百里萧小声为自己辩解。
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师弟,但山下的日子太好了,他出了山门,一路北上,能路过青石板街、烟柳舟桥,人海茫茫、霜雪皑皑……哪一个都比在宗门里好,何况,他一点都不适合当一个宗主。
李轻舟轻叹一声,反正他也劝不住他,留不住人。
“让你在长青宗当个挂名长老也是委屈你了!”
百里萧贱兮兮道:“那宗主不如把我除名?”
李轻舟:“……想都别想!”
“那我徒儿可就交由师弟你帮忙照看了。”
李轻舟满脸惆怅:“用不着我。”
百里萧笑笑不语。
……
云岫等了很久,谢远这才悠悠转醒。
他像是梦到了可怕的事,猛地一下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眼睛有些发红。
云岫还记得自己留在这是为了什么,于是问道:“师兄,可有不适?”
谢远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抬眸看向她,不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你好了。”
云岫说完,他还是不说话,两人静默一瞬,云岫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认真盯着谢远,生怕错过对方任何情绪。
谢远面无表情看着她,片刻后偏头嗤笑一声,语气冷淡:“不认识,你是谁?我应该认识你?”
云岫有些纳闷:“那你当时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谢远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何止认识,说起来还有仇。四年前她潜入谢家,意图盗取谢家秘宝,没有成功,一年后又带领妖族明抢,他当时射了她一箭……她铩羽而归。
后来,谢家出事,秘宝失踪,突袭的人里就有妖族,说是奉妖王之命,报一箭之仇。
谢远深深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恨,心里又茫然一瞬。
可三年前谢家出事,他们之间最后一面,是他濒死之际,她又帮了他,虽然他成了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
这些年来,谢远一直问自己,杀他谢家全族的真的是她吗?如果是,又为何多此一举救他?
三年了,他一直执着一个真相,想恨又恨不明白,想放下又放不下,如今找到人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他出神太久,云岫提高声音喊他:“师兄!不用思考这么久吧?”
谢远回过神来,睁眼看她,眼里的恨意还没藏住,惊得云岫往后退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把你的秘密抖出去,随时准备灭口!怪不得要一直盯着我呢!”
谢远:“……”
倘若真的是她做的,他会让她为谢家全族付出代价!之后……之后他会去死,还她一命。
倘若不是,救命之恩要如何还?
云岫可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为了自己以后在宗门里少一个随时要杀她的人,云岫叹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是妖的事情说出去的,你也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
谢远面露震惊:“你说我是妖?”
云岫点头:“难道不是吗?”
那冲天妖气,她眼睛可不瞎。
谢远被她气笑了,偏偏他也无法反驳,连百里萧初见时,都险些将他认成了妖。
“师兄啊,你若是想杀我,我保不准会为了自保,而说出去一些不该说的,”云岫故意压低声音,“到时候,长青宗会怎么做呢?”
谢远冷笑一声,从冰床上下来,垂眸看着她:“你不会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威胁我吧?”
何况,谁才是妖,可惜她完全不记得。
“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说,我们和平相处。”
想得美。
谢远心里暗道,抬步越过她离开。
云岫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当他没反驳便是同意了。
他离开了,云岫也没必要再待在这,便也离开了洞府。
折腾一天,洞府外暮色四合,她这才觉得自己饿了,连忙摸去了膳堂。
长青宗还有不少弟子并未辟谷,因此膳堂每天到点都会开着。云岫昨日上山,已经去过一次,记得路。
她出了青延峰,找了个人少的路,无他,不想受旁人的注目礼。
路过一片湖,夜幕降临,湖面倒映着天边那轮弯月,风从湖面吹过,泛起涟漪,昆虫的鸣叫隐在草丛里。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闲适,前提是,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大概是瞧不起她,对方根本没有刻意隐匿身形,云岫想,估摸着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对方。
她刻意放慢脚步,对方一样放慢脚步,她停下来指尖摸过路旁的鲜花,对方一样停了下来。
好样的,真是跟踪她的!
对方不主动现身,她就装不知道,看谁熬得过谁……
花吟衣看不懂云岫的反应,总觉得对方已经发现自己了,可是,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只是想见见百里萧新收的二徒弟,据说她只有炼气初期,她想知道自己哪里比不上她!
花吟衣练完剑后得知云岫通过千木林试炼,不免惊讶,实在忍不住,蹲了半天才见她从青延峰出来。
她和所有弟子一样,不认为云岫能通过试炼。
她自己也闯过千木林,那里看似平静,实则暗处潜藏着不少妖兽,一边要找到出口,一边要应付妖兽,她筑基期修为进去,也花了一天才出来。
云岫炼气初期怎么做到半天就出来的?该不会真如别的弟子所说,走了狗屎运?
她要试试她的实力。
但是,她又不能直接冲到她面前拔剑,未免太欺负新人。
眼见前边越来越多弟子,花吟衣急了!
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今晚都不用睡觉了!
算了,拔剑吧!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欺负别人!
于是,一道道剑气飞速冲着云岫而来,快到让人看不清。
云岫早有防备,侧身躲开,轻易就避开了剑气。只是,剑气全落在了不远处的石亭上。
轰隆一声,石亭应声倒塌,尘土飞扬。
无辜弟子惊得忍不住骂道:“我去!什么鬼!谁干的!”
云岫:“……”
花吟衣:“……”
完了,没控制好力道!
不对,她竟然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