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醒来时,头痛欲裂。
天色大亮,林中枝叶透出来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睁眼时有些不适应,抬手挡在眼前。
他的动作让云岫在睡梦中惊醒。
“谢远,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谢远挪开手,对上了云岫满是关切的眼睛,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枕在她腿上。他蹭的一下坐起身,欲言又止。
云岫不懂他反应怎么这么大,看他脸色发红,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她站起身就要往他面前走去,谢远退开一步。
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云岫站在原地,拍了拍有些酸软的大腿,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反正他看起来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也不枉费她给他输送了那么多灵力。
她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抬眸看他,继续问昨天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你又怎么会在禁地?”
第一个问题,谢远选择无视,第二个问题,谢远选择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擅闯禁地,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云岫轻叹一声:“不是我想,是我走在路上,有个人莫名其妙要置我于死地,没有得手,就把我扔到禁地里了。”
“谁想来这鬼地方了!”
谢远神色有些冷,皱眉看她:“可有受伤?”
云岫摇头:“没有。”
“是谁?”
谢远说这话时脸上的冷意更甚,云岫一脸笑意地看他:“师兄是要为我报仇吗?”
谢远默不作声。
云岫垂眸,沉思片刻,只道:“多谢师兄好意,只不过这仇我要亲自报,这才痛快!”
谢远神色微怔,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让他有些开心,忍不住想,她有仇从来都是自己报复回去,不会假手于人,是不是妖族口中所谓的报一箭之仇,根本不是她的命令?
云岫见他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师兄,想什么这么入迷?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怎么在这?”
谢远回过神来,日光融融,他站在光下,心情似乎有点好,语气缓和不少:“你觉得呢?”
“我觉得?”云岫看着他的脸,大胆猜测,“我猜你是来找我的,毕竟我要是出事了,等师尊回来,肯定要拿你问话,你怕师尊责怪你,所以才来找我。”
云岫当然不会觉得谢远对她这个师妹有多重视,他做这些还不是因为百里萧让他照顾好她。
谢远:“……对。”
云岫点头,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随后她又有些疑惑:“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禁地里?你又怎么会受伤,长青宗里除了宗主长老,还有几个人能伤你?”
谢远背过身去,明显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云岫也知道他不想说,她是没办法问出来的。说不定他是在秘境里受的伤,不好意思说而已。
“师兄,你对禁地了解多少?”
谢远其实并不在意长青宗里的一切,除了师尊以外。他在长青宗只是为了养伤,待伤好之后,他自会下山报谢家的血海深仇。
因此,他对长青宗了解不多,对禁地的印象停留在危险重重四个字上。
他实话实说,云岫沉默。
他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先出去!”谢远说道。
云岫原先还想着逼出秘境的主人,找他要他生前的法宝,但如今谢远也在,她不想冒险,便打算找到出口,直接离开。反正长青宗里就有现成的法器,可以帮她找回失去的记忆。
长青宗既然将秘境封印在灵戒里,又留有传送阵保留秘境的入口,方便随时进去,解救不小心误入此地的弟子,自然也会留有离开秘境的传送法阵。
只不过,这传送法阵在这秘境里,要防止秘境主人的破坏,那肯定藏在比较隐蔽的地方。
会在哪呢?
就在她思考时,谢远动用灵力割破手心,在云岫震惊的目光下,他蹲下身,右手沾着血在地上描绘出复杂的图案。
待图案成型之时,红光顺着纹路从第一笔一路闪到最末,最后蹦出一道红光,朝着林外奔去。
“这是?”云岫有些好奇。
谢远站起身来,冷静解释:“李轻舟担心弟子误闯禁地,用门内弟子的命石布下法阵,误入禁地的弟子只需以血为引绘制法阵,就能指引我们找到秘境里的传送阵,送我们出来。”
云岫:“你不是说你对禁地了解不多吗?”
谢远看向她,说话十分不客气:“我以为这算常识。”
云岫笑了:“我才入门不到一个月,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你平时早课都听哪去了?”谢远说完,往红光的方向走去。
云岫跟在他身后:“我就听过一次,讲什么人妖两族大战,死伤无数。师兄,你说妖族是不是都应该赶尽杀绝?”
云岫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是妖族,先前她在千木林里见他“妖力失控”,将他误以为同类,可如今她知道他失控的原因,自然没再把他当成同族,那谢远对妖族是何想法,她倒是挺好奇的。
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呢,还是像花吟衣和殷寒那样,认为所有妖族都该被铲除?
他的态度取决于云岫之后怎么待他,毕竟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暴露身份,那总要先想想后果。
“不是。”谢远没有一丝犹豫。
云岫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开心:“师兄和长青宗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呢,不愧是我的好师兄!”
“我只杀恶妖,只不过死在我手中的妖族不计其数,妖族怕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你说妖王是不是同样如此呢?”他回过头来,目光沉沉盯着云岫,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神情。
云岫顿住脚步,眨了眨眼:“这我怎么知道,妖王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不清楚。”
“不过,我相信他就算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也拿你没办法。”
她神色自然,没有一点撒谎的嫌疑,谢远没说什么,回身继续往前走,反倒是云岫有些好奇地问他:“师兄,我听说你三年前曾杀进妖域,那你见过妖王吧,他长什么样?”
谢远面无表情:“人样。”
云岫:“?”
不想说就不说,怎么还敷衍人。
她正要说他几句,可她们此时竟然又回到了白玉京城门前。
他们昨日暴露了身形,今日入城只能改头换面。城中贴满了他们的画像,不少身披金甲的守卫正在盘问行人。
白玉京里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不太聪明,他们很容易就混进了城里,但能躲过守卫,却无法躲过秘境主人的眼睛,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现身。
按照赤焰的说法,他肯定是想夺舍她和谢远其中一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放任他们离开。
接下来的路怕是不太好走。
传送阵并不在白玉京里,云岫循着红光,穿过白玉京,又走过几片山林,来到了另一座浮空岛屿下。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圆月高悬,天上没什么星星。
这座岛屿不像白玉京那么富庶繁华,是最为普通的村子。远远望去,最高的楼房矗立在岛上,却倒塌了一角。
红光显示传送阵的位置就在上方。
两人御剑上了浮空岛屿,只一眼,就让云岫一愣。
刚才在岛下看不清岛上全貌,如今上来了才发现,这片村子被积雪覆盖,低矮的屋子倒塌被雪掩埋,露出残破的一角,地上躺着不少尸体,看起来是被积雪活埋而死,在雪消融后慢慢显露出来。
月光将这一片映得惨白。
如果说白玉京是人间仙境,那么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两人刚一落地,四季翻转,积雪一扫而空,村子外的梯田里,村民们弯腰插着秧苗,起身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与相隔不远的人们说说笑笑。
田埂上青草翠绿,小道上开满各色鲜花,河岸边的柳树枝条随风飘扬,小孩们牵着风筝,闹做一团。
比起先前所见的凄凉,这时的村子一片生机。
“师兄,我们这是回到了雪灾前的村子,就是视角怪怪的,我看前面那几个小孩竟然是平视……”
云岫说完,猛然低头看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的手小了一圈,地面离她很近,她变矮了!
她偏头去看谢远,哪还有他的身影。
云岫平复好心情,走到河边去看河水中的自己,那是一张陌生女孩的脸,年纪约莫五岁。
秘境的主人把她变成别人,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她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时,远处一个黑衣少年朝她奔来,边跑边说道:“瑶瑶,怎么一个人跑来河边?多危险,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呢!今日是你生辰,爹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荷花酥。”
云岫抬头,眨巴眼睛看他。
少年没等她回话,弯腰将她抱起来:“算了,先回去。”
他们走在村里小道上,云岫一直没有说话,让少年有些奇怪:“瑶瑶,还在生气?”
云岫不知道小女孩的脾气怎么样,只能沉默以对。
少年越发笃定:“就是生气了,还不理哥哥,你平时话最多了,什么时候这么消停过。”
“你也别生爹的气,小孩子就得去学堂读书,你也别老惦记着你那陈深哥哥,你跟他是不同的,你又没法感知灵气,自然不能修行。”
从他的话中可以得出,这个叫阿瑶的小女孩想和陈深一起修仙,不想去学堂学习,因此和家里闹脾气。
云岫试着动用灵力,确实如他所说,这具身体无法修行。
她现在真就和普通人一样,没法动用灵力,不能用术法,这在幻境里是很危险的事。
“那为什么陈深哥哥就可以?”云岫说着小孩子会问的问题。
少年林烨听后笑了笑:“天生的,陈深是运气好,我们村子哪里有人能修仙,这么多来,独他一个,只可惜……”
他还没说可惜什么,岔路口一间茅草屋旁的草垛后传来一道盛气凌人的声音……
“陈深,你以为能引气入体就能当仙人了?你做梦!人家仙人哪个不是玉树临风,仙气飘飘,你一个低贱的草包子也配?给我打!敢反抗你就死定了!”
那边的声音让林烨听完就要走,云岫连忙说道:“陈深哥哥在那,他被人欺负了,哥哥放我下来,我要帮他!”
她不在意陈深怎么样,可小女孩在意,她当然要制止。
林烨显然不想管,可云岫挣扎着要下来,让他有几分为难。
针对陈深的是村长家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跟他结仇。
就在他与云岫较劲时,草垛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道白光,接着是村长的儿子与他的狐朋狗友们摔倒在草垛上,把堆好的草垛撞散后躺倒在地的狼狈身影。
“你这狗娘养的,竟然敢动手!我要叫爹爹烧死你这个怪物!”村长的儿子摔得不轻,仍旧喋喋不休。
云岫看向不远处的陈深,他约莫七八岁,身形瘦小,看起来像是长期吃不饱饭,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早已褪色,他脸上有块破了皮,往外渗血,眼神有着不符合七、八岁小孩该有的冰冷。
刚才那灵力有刻意收着,才不至于叫那些小孩子丧命。
可没人教他修行,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地掌握分寸?
云岫心中怀疑,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他冷淡的神色让她有几分熟悉。
于是云岫盯着她,而他也在打量她。
村长的儿子爬起来,捡起身旁的木棍,对着陈深的头就狠狠砸去。木棍还没落下几分,就被陈深挥手甩飞出去,他指尖翻转,一道定身诀就将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太过熟练,云岫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是?凭什么谢远可以动用灵力,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