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荆怵然醒转,心跳得砰然急促,难以抑制的惊喜。
她冰寂的眼眸,霎时间便燃上火树银花。
她听见戟王低沉悦耳的声音,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好清晰,好靠近,依稀还能分辨出声音中的笑意。
好甜,好甜。
然而,当牧荆撑起肘来四望,舟里的厢房却一个人也没有。
雕花窗是微微敞开着的,纱幌偶随风晃荡,浓白的秋雾缓慢沉静地涌入,这里彷佛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
空荡荡,孤零零,萧萧瑟瑟。
牧荆坐起屈膝,把头埋在俩膝之间,心中泛起苦涩的滋味。
早就叮嘱自己千万别再等任何一个人,等候向来是最折磨人心的。
越喜欢,便越折磨。为何还是不听心劝呢?
她的心,何时已经因为太过喜欢戟王,而不受控制了。
这么悲伤想着的时候,舟中响起戟王清朗的声音:"王妃醒了。"
短短不过四个字,却恍若一道闪电劈进牧荆的脑子,牧荆骤然抬起头,与他视线接触的那刹那间,冬雪消融,春阳牵萦,心脏狂跳。
牧荆紧紧按住手指头,轻轻喊了声:"殿下来了。"
满舟灯火,红烛似绮,眼前的男人被金黄色的光芒垄罩,棱角分明的脸庞是不可逼视的俊美,衣着也不可思议地奢贵,紫磨金锦袍,崧蓝云文玉腰带,青艧束冠裹着的是乌黑的发。
这般繁复讲究的打扮,是为了她吗?
可他分明还以为她是个看不见的王妃呀!
牧荆捂住心口,心跳得几乎要迸出她的胸口。
戟王笑着看着她:"我在这看你睡好一会了。"
连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好听。
冷战两日,便是为了这小别胜新婚的迸击?
是,也不是。
牧荆略惊诧:"殿下来了多久?"
戟王看了眼衣衫不大齐整的牧荆,温温柔柔地道:"约莫一个时辰。"
牧荆感觉到他带着调侃意味的眼神,知道他必是暗暗计较自己没与他一样盛装。
牧荆并没料想道戟王竟会赴约前来,加上自己是来探查路线的,本没放心思在打扮上,可如今也没机会换身衣裳了,便这样罢。
戟王弯腰,在她耳边张开唇,轻轻啮咬她的耳轮。
牧荆听见他沙质的声音:"晚膳已备好,先来用膳。"
蛊惑人,却听不出半分情绪。
顷刻间她顿悟了。
他的眉眼,他若有似无的碰触,他过于摄人心魄的一切。
这是专为牧荆而设的牢笼,她逃不出去了。
牧荆被他轻勾住手指头,顺着他的力道站起。
前日他讨要的那个说法,今晚肯定会不休不止地从她身上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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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灯火,蛙声嘓嘓。
晚膳丰盛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境地,堪比皇帝赏赐给功臣的烧尾宴。
垂挂着的琉璃灯映照得宴席色泽鲜美,经过戟王耐心的介绍,牧荆方才明白道道来头不小。
每一道都有个别致有趣的名称。
棋子大小的面点汉宫棋,剔透肥美的光明虾炙,鳜鱼制成的鱼肉羹,被安上了气派的名字白龙臒,三个方国进贡食材煮成的长生粥,秋蟹蟹黄卷成的金银夹花。
卖相最可人的是几道点心,诸如蜂蜜烙炙的甜雪,奶酥玉露团,水晶龙凤糕。
一旁,几只白地青花瓷瓶插着大把青霜色的琼花,这是从镇海宫摘采过来的罢。
空气中飘着蜂蜜与花朵的香气,牧荆不由深吸几口。
甜甜润润,她很喜欢,很喜欢。
这男人是用了全副心思的,存了心眼地来哄,就算是专程来讨要说法,他也不马虎不随便。
明知被当成猎物,可牧荆满心欢喜,要屈服也不是不行,但得她心甘情愿。
戟王见牧荆珠眸闪烁,洁瑕的脸上有股发馋的滋味,手指头不知从何下箸,扁着嘴犹豫踌躇时,他不由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
也很惹人怜。
戟王怜惜她目盲,迳自捏起一小块甜雪,温柔地塞到她嘴里。
牧荆一边用,一边问:"殿下,这些名称都是你取的吗?"
戟王笑了笑,随口回答:"不是。皇室御用菜肴自有太厨调配,名称是他们取的,世家贵族们觉得好听好吃,跟着模仿,或有在府中自行宴请。怎么,王妃竟不知道?"
牧荆噘起嘴:"我又不是世家出身的贵女,怎么会知道。"
戟王想起宫中偶尔有人嘲讽王妃的出身,笑她从前去权贵府上奏曲的过去,便默不作声地略过这个话题。
只是道:"你喜欢的香橼汁,还有酸枣干,我也让人备了一些,膳后用些,可助消食。"
牧荆愣了下,低低地道:"谢殿下。"
是那日她在皇后小宴上忍不住吃多的香橼汁与酸枣干?
她不过随口一提,他竟记住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
年光岁月究竟是什么?牧荆想要时间凝结在这里,真的很想。
她不想逃了,他用情意与诱哄捆住她的双腿,她能逃去哪?
戟王不知不觉间,自案几的对面挪到牧荆身边,有力的手指头自几下握着她,十指紧握,不错眼地盯着她用餐。
这是自牧荆逐渐恢复目力以来,戟王第一次近距离与她碰触。
一双锋利的眉眼偶有蘸上水墨烟晕的荡漾,可大部分时候,那里头装的是锁链。
他以为她还看不见,嘴上温柔,可眼里**裸的控制欲与占有欲不加掩饰。
那是过于强悍的意志,让牧荆下意识地想闪避。
好不容易用完一顿后,戟王让人收净了案几。
之后,他伸出手,背着光,嗓音有些慵懒的意味:"王妃可愿与我心赏舟外风景?"
牧荆轻点头,与戟王一同步至蓬盖之外,两人倚在船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此时,忽有几只流萤飞入舟上,微弱的光闪烁明灭,牧荆瞧见险些惊喜地喊出声,想着自己演的仍然是个目盲之人,便装作没看见。
戟王倒是没错过流萤,使出一个手势,不消多久,整座灯舟的烛火尽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戟王的墨眸却比一切还要明炽。
牧荆便觉得要在那样炽热的眼神下挺起背脊,比什么都难。
太难了。
成群的流萤在浓雾之中明明灭灭,空气中飘起梨花小雨,几名宫人悄声前来,布置了一具骨节巨大的华伞。
戟王与牧荆便在微雨白雾中,无声欣赏万山紫翠底下的流萤,云雾,沙鸥。
以及,身旁那个美好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戟王终于伸出强壮热烫的手掌,搂住牧荆的腰。
牧荆不禁战栗。
该来的终归是躲不过。
戟王极缓慢地开口:"王妃想好要给我的说法吗?"
王妃两个字,喊得闲散拖沓,却带有危险的意味。
牧荆抬起眸子:"想好了。"
戟王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嗓音仍是轻缓慵懒,道:"我要的是一个坦白诚实的说法,你不能骗我。"
戟王生得如此高大,牧荆不得不高高抬起下巴,才能望入他的眼。
她的双眸澄净无比:"殿下,我不知道你与刘贵妃之间有何仇怨,我只知道身为你的王妃,与每个父王的宠妃都必须维持和平的关系。平心而论,恩怨是你与刘贵妃的,不是我与她的,我那日在皇后面前的言论,不过是为了身为女子总不得不仰赖夫婿鼻息过活的处境感叹,并非为刘贵妃讲话,更不是为了要钓出刘贵妃而故意道来。"
全然坦承是不可能的,牧荆只能尽可能挑出合情合理的部分来打动戟王。
"从前刘贵妃曾领禁君胁迫我,我当然害怕她。可殿下并不常待在镇海宫,我要自保,便不能躲着。与其成日担心刘贵妃何时找上我的麻烦,倒不如知己知彼,摸清刘贵妃的底细,方能理出应对的方法。"
听此,戟王没有言语,只是不错眼的看着她。
牧荆嗓音有些柔软,继续道:"其实这也是跟殿下学的,我一介闺阁女子哪懂这些利害权衡呢?殿下从前蛰伏,韬光养晦,为的便是机会来时跳得更高,我说的不是吗?"
戟王凝视着她。
几只流萤乎尔在牧荆身边环绕,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迷离扑朔,梦幻稀薄,好像眨眼间便要消失不见。
他分明交代过不准与刘贵妃往来,一点沾染都不行,她不听便罢了,还辩说是学他的。
有理有据,有谋有勇,难以挑出错处。
可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要的是毫不犹豫的认错,是绝绝对对的臣服,他不要听道理。
他要她跪在他脚下。
男子沉默过久,牧荆叹着气问:"殿下仍旧觉得我有错吗?既然如此,我也不让殿下为难了,我认错便是。"
戟王咬牙。
仰着颈子的她看上去如此无邪诱惑,她的眼神坚定坦然,嘴上虽说要认错,可戟王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失去她。
凝视着她颈上鲜动的脉搏,戟王苦涩地问:"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全然属于我?"
牧荆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寻思着该怎么回应他的时候,戟王忽然别开她的脸,咬上她颈子,狠狠地啮咬她的脉搏。
狠狠咬住,不死不休。
真是个疯子。
激烈的痛感传遍全身,牧荆又惊又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使出全力推开他,怎奈他一身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牧荆无论如何撼动不得。
竟无半个侍卫来搭救可怜的王妃!
咬了一阵后,戟王松开无情的利齿,捧住她的脸,哑声问:"好,告诉我,你属于我,你属于我秦子夜,你生是我的人,死后也与我同衾,生死不离,我要你这么说,说。"
牧荆颤抖地摸了下脖子的咬痕,没有出血,算是万幸吗。
戟王那双眸子里满是强悍的占有,与绝对的征服欲,这种时候,什么道理都没用了,戟王已然失去自控。
牧荆真想把他踹到船下!
然后,他黑暗的眸光中透出一丝脆弱与泫然欲泣,这几乎是恳求的意味了。
高高在上,势不可侵的皇子,也有求人和为情所困不知所措的时候。
戟王下颔紧绷,刀削般锋利的薄唇无力的抿着,强悍与破碎同时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揉合成一股足以致人于死的吸引力。
情浓之时,牧荆感到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就当作是做了一场梦,在这场梦里,没有仇人,没有对立,没有欺骗。
只有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渴求与**。
再次抬眸,视线与他轻轻碰触。
牧荆轻启朱唇,:"子夜,我属于你,从身到心,我都是你的。"
戟王紧绷的眼神慢慢地松懈下来,气息微促。
牧荆再一次轻轻重复:"我是你的。"
下一刻,戟王气息彻底紊乱,俯下身驱,强硬地辗压牧荆的唇。
他的舌橇开她错愕的唇瓣,猝不及防间,舌瓣被他紧紧缠住,没有章法地急吻,没有预告的辗压,充满掠夺与自我证明的希望。
他馥郁又阳刚的气息围绕着牧荆,牧荆几乎要窒息灭顶。她心里的冰层破裂,她那颗因为曾等待东姨娘等得过久而死去的心,竟然活了过来。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戟王不是云,是暴风,是急雨。
她被过去的磨砺磨得冷情冷性,压抑得不像个活人,这世上唯有戟王能激起她藏于心底最深的渴求。离开了他,她去哪寻到另一个能让她心跳的男人?
她要,她太想要了。
戟王恣意温热的手掌探入牧荆身下时,牧荆喘了下气,道:"不行在这里。"
看了眼整船回避转身的侍卫,戟王到底是道:"那我们回去厢房。"
牧荆面上有红晕:"厢房也不行,舟里的窗大都不做窗户,没法掩上。"
戟王又看了眼厢房,顿时反应过来。灯舟为了方便赏玩游兴,确实不与寻常舟舫相仿,在处处可见春光的窗旁,的确不大方便。
戟王勾起唇角,道:"那还不简单。"他伸出手,朝身侧做了个手势。
一时之间,船上一应侍卫跃入水中,整齐划一地游回岸上。
牧荆失笑,这样也行,霸道还是有霸道的好处。
舟上只余牧荆与戟王。
霭霭暮云下,沙鸥已返巢,流萤已收起萤光,秋夜有薄薄的寒,但他们身驱滚烫。
戟王打横抱起牧荆,迈出步伐,走到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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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一如往常,可牧荆却有种偷窥的奇异感觉。
不敢与戟王深沉的目光对视。
只敢在戟王的脸短暂埋在她颈窝喘息时,偷偷地望着他过于强硕的身体。
那弓曲着的宽背,肌肉束紧的大腿,前前后后的窄陡腰身,还有扣在牧荆腰间的大掌,在在充满力量与冲击。
两个人冷战了几日,戟王那压抑许久的力量一举迸发,力道之大,速度之一致,导致牧荆怀疑船身晃动是因为他,而非浪起。
牧荆在他的身子底下颤栗发抖。
这是她恢复目力后,第一次与戟王交缠。
原来他缱绻之时,是这副模样。汗水在他脸上闪耀着光泽,渗入剑眉,自鼻梁滴下,自颈项滑下,坠满整个胸膛。
他整个人散发难以言说的魅惑。
牧荆被他紧搂时,胸腔被戟王强而有力的手臂挤压,有些难以呼吸,但她知道他其实很努力在控制力道了。
因为,当戟王抬起头时,双眸锁着她,专注凝视她的反应,他看起来仍冷静自制。
牧荆其实不愿他控制,她喜欢他就猛力的来。
纵然那是一种极致的压迫与辗噬,彷佛整个人就要迷失在这般剧烈的行动之中,彷佛下一刻就要被过于强烈的情绪调动给淹没。
可她就是喜欢。
进行到一半,戟王忽然抱起牧荆,将她放在菱花镜前的高几上。高几的高度恰巧在戟王的大腿之处,恰好的角度,很是方便。
菱花镜与案几晃动起来。
牧荆便看着自己玉白的小腿,在空中急速晃荡。
然而,在最难耐磨噬的巅峰之际,牧荆终归忘情地看入戟王眼底。
跌进去他深切的眼眸之中,那里头恍若有火流四射。
两人不经意地对视。
于是,牧荆的目光,便这么被戟王察觉了。
烧尾宴内容来自北宋陶谷 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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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