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已逝世十多年的青妃,似乎是皇帝不愿再提起的妃子。
牧荆几番打探,老一点的宫人要不讳莫如深,要不以拙劣的演技佯称不知,之后碎步急匆匆地离去,
温贵妃提起青妃时,一股子浓浓地怅惘,也不大愿意提起的样子,一下子将话题转移至琼花上,一下子忙着逗弄薇薇。
牧荆旁敲侧击了一轮,也不过得来青妃热爱青色的情报。
关于青妃仙逝时的年岁,何时入的宫,生戟王后是否曾出过宫,诸般信息,一概付之阙如。
难办了。
只能找与青妃情感最深厚的戟王问问。
偏偏戟王这几日,皆在太乐府忙着东海岛国互市之事,不曾回过镇海宫。
本来两国往来自有大鸿胪操心,自有能依循的章程,没太乐府什么事。偏偏东海岛国派来的两位船主,提出一个令众人大感意外的要求——
先听过大齐国太乐府的奏乐再议互市,说是岛国上什么珍货都有,却独独没有丝竹之声。
牧荆对此倒是能理解。
东海岛国由上千诸岛组成,由各个岛最有权势的首领担任船主,船主们船主长年在海上漂泊经商,为岛国带来丰厚的财富。
可船主们与海贼海怪拚搏,成天饮食不变,海上漫长的日子单调,到底对文化渊博的大齐国,生出仰慕之心。
甚至可以说,船主是在船只停泊大齐国京城港口时,耳闻船舫内传出的轻欢奏乐,才决定与大齐国商议互市。
皇帝便夸下海口,于十日后举办大宴,届时百官共享盛会,太乐府于盛宴上表演几支曲目。两位船主若欣然满意,互市便就此达成。
如今,太乐府身负重任。能不能成事,都看太乐府的主事戟王,能不能端出令两位船主满意的曲子。
戟王于两位船主上奏后,便领了这桩重任,成天关在太乐府,与太乐府官员议事。
主子不见人影,贴身侍卫丁龄倒是紧紧跟着牧荆,戟王命他保护王妃,不得让王妃有所损伤。
于是牧荆把苗头转向丁龄:"近日天气热,殿下饮食上可否注意,可有吃易上火的?"
丁龄是个实诚的,想了很久,才道:"属下皆在娘娘这,不知。"
牧荆:"……”
聪明如戟王,怎会有如此傻愣的下属。
答案显而易见,至于想这么久吗?
"殿下可想好要让太乐府想好要奏何曲了吗?"
丁龄这次很快答道:"想好了,是合欢散。"
很好,这家伙知无不言,不知便道不知,是个实心眼的。
只是,戟王哪来的合欢散?
戟王竟有合欢散!
牧荆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合欢散,不是被刘贵妃紧紧攒着?殿下怎弄到手?"
丁龄:"殿下请陛下去向刘贵妃讨要,说是为了达成互市,不得不请贵妃割爱。"
牧荆微挑眉:"贵妃就这么答应了?"
丁龄:"陛下有令,不得不从。"
牧荆恍然,她怎么就从没想过让戟王去找刘贵妃讨要合欢散?!
举凡用偷的,用骗的,用交换的,种种路数,牧荆皆曾仔细思考过一轮,却从未想过利用戟王呢。
牧荆总是小心翼翼,只想着千万别在戟王面前露出破绽,更怕与刘贵妃任何一丝牵扯,都会挑起戟王的仇恨,便不敢在戟王面前提起合欢散。
如今自己的夫婿既然拿到合欢散,那她便不必与刘贵妃虚与委蛇了,直接上门找戟王讨要。仗着戟王对牧荆的宠爱,区区一本琴谱,戟王不会舍不得给她。
戟王若不给她,她便卖乖,装惨,她可是帮他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讨本琴谱过分吗。
当然不过分。
事不宜迟,说走便走。
牧荆:"木槿,带上贵妃娘娘送的琼花株,还有琼花花瓣做成的糕点,去太乐府探望殿下。"
丁龄急道:"娘娘莫去,殿下一心忙着互市,没空会面娘娘。"
牧荆神情厌厌:"丁侍卫,殿下都几日没回来镇海宫,本宫就不能送个点心,表个思念?"
丁龄还想阻拦,木槿却笑着瞪他一眼,丁龄瞬间抖了个激凌。
木槿暧昧地道:"殿下与娘娘情深意重,说不得此刻也正想念娘娘呢,丁侍卫还是别做棒打鸳鸯的……棒子。"
丁龄脸瞬间一红,结结巴巴道:"属下尽忠职守,谨遵殿下命令,不得离开王妃半步。"
于是牧荆抛下一句"那不正好,跟上本宫,本宫去哪你便去哪。"便迳自前往太乐府去。
一个侍卫而已,竟敢胆挡她的路。
木槿朝丁龄眨了眨眼:"丁侍卫还不跟上?殿下不是让你寸步不离?"
丁龄挠了挠头,只得垂首跟上。
牧荆到了太乐府,确如丁龄所言。
以戟王为首,太乐府与鸿胪寺的官员,围聚在太乐府中。
戟王一身影青綉蚩吻金纹锦袍,看上去相当威严俊伟,他套着墨玉扳指的的指头,轻叩桌案,漆黑的目色从容淡定,嗓音清冷如铁。
可在瞥见那个姣好挺丽的身影后,戟王沉着的目色,瞬如青墨蘸水,在眼里散出涟漪,满目迤逦,平添几分清俊。
捧着霜青琼花的王妃,垫起脚尖,不时往窗户里瞧,翘首以盼。她身后跟着一只黏人的小猫,往主人脚下轻轻磨蹭时,她不由腼腆一笑,模样甚是灵妩婉媚。
如今艳夏,王妃便在阳光底下,双目明灿,雪肤明净,如一朵娇艳的杏花。
戟王看得挪不开眼。
半晌后,戟王搁下手中的曲谱:"本王乏了,想歇会,晚些在议。"
众卿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牧荆碎步奔进戟王身边。
"殿下──"
戟王好整以暇地喊了声"慢点。"
怜爱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有些莞尔的意思:"你这副模样,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本王冷落了你。怎么,想我?"
牧荆迳自坐在戟王健壮的大腿上,稳稳地坐了上去。
她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娇憨地道:"许久不见,自是思念殿下。"
戟王轻皱下眉。
放在一般情况下,戟王在外头并不喜牧荆做出公然亲昵的举动,以免挫了皇子威仪。除此之外,出了镇海宫,两人当已殿下与妾相称,方显夫妻高低次序有别。
不过眼下……四下无人,戟王便随她去了。待官员们回来后,再对她晓以大义即可。
牧荆噘嘴道:"殿下就是冷落我!"
戟王弯起嘴角,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倒是和她养的那只猫挺像。
戟王宽实的手掌扣住她纤细腰肢,轻掐了几下,略有调戏的意味。
"此次互市商议,我身为太乐府主事,理当尽全力促成,你倒好,不体恤我辛苦,还尽是埋怨!"
戟王说这话的口气很是愉悦,明摆着心里高兴呢。
牧荆便放胆讨要:"殿下拿到合欢散,为何不告诉我?"
戟王好笑地反问:"本王何时有事事向王妃禀报的义务?"
牧荆将头软软地靠在戟王肩膀上。
"子夜别打趣我。合欢散本就是爹爹的心血,当年若不是赴京途中被贼匪抢走,曲谱怎会流落在外呢?殿下既然手上有曲谱,给妾抄一份,可好?"
戟王没有答应,反而问:"你忘记你说过的话?"
牧荆疑惑:"我说过什么?"
戟王笑了下:"你说,合欢散能令人情生意动,岳丈大人不准你学习。"
牧荆顿时有种被搧了一巴掌的错觉。
好啊好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当初确实她讲过这番话,不过,这是从前呀。
牧荆:"殿下,往昔是我年幼,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定心甚足,不必担心被贼人利用。"
戟王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她起伏的峰峦,还有有致的腰线,调笑道:"长大成人?本王夜里再好好瞅一瞅,看看是不是真的长大了,哪里长大了。"
牧荆:"……"
戟王欣赏她语塞。
牧荆有些哀求的意味:"合欢散是爹的遗作,我想要回来。"
戟王:"不行。"
牧荆反问:"为何不行?"
戟王眼神锋利地道:"你如今身为王妃,身分高贵,不该再学娼优弹什么曲子,即便是合欢散也不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娼优?
戟王称她是,地位比歌妓还高了一点的娼优。
牧荆露出几分苦涩的神情,瞬间明白了。
原来,戟王到底瞧不起她的出身。纵然当初他在开臣时,十分欣赏师晓元的琴艺,可当他的王妃时,标准全然不一样。
琴师是琴师,王妃是王妃,云泥之别,不可参和。
本以为她若是师晓元,那危机便少了一半。没想到,即便她是师衍的女儿,戟王看待她的角度仍然苛薄。
如果连师晓元的身分他都为之轻蔑,更何况是星宿堂暗谍呢。
于戟王而言,星宿堂的人恐怕是阴沟里的老鼠,不屑一瞧,杀之而后快。
她终究配不上这个男人。
既然这样,牧荆便更应该拚尽全力讨到合欢散了。
牧荆抬起精致的下巴:"合欢散本就是属于我的。"
戟王灼灼的目光,审视着眼前忽然与他较劲起来的王妃。
平日他喜欢她明媚生动的模样,可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是此次盛宴的主事者,他的王妃不该一心想着自家曲谱,应以大局为重。如今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眼睛都盯着镇海宫,王妃更应该行事慎重,以免落人口舌。
都是他这阵子过于宠王妃了,使得王妃得寸进尺,以为想要什么,他便双手奉上。
妻以夫为纲,他虽然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但在某些事上,确实该配合夫君。
于是,戟王松开扣住她腰肢的手掌,冷利地问:"本王若是不给你,你当如何?"
牧荆抿了下唇,站直起身,离开戟王的大腿。
她知道戟王的控制欲非常人能比,也明知合欢散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拿到。
可说到底,牧荆有时就是不想被箝制,不愿事事顺从。
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敢在这么一个精明高傲的皇子前造次。
但牧荆听见自己便这么脱口了。
"那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
空气瞬间凝结,身侧的男人安静无比。
过了半晌,戟王唇角轻勾,嘲讽地道:"原来王妃今日前来,说到底都是为了合欢散。前面说的思念本王,无非是随口说说——
"装的。"
对于戟王的评价,牧荆无话可说,垂落身侧的指间却微微颤抖。
她知道她过,她急,她任性,她满口气话。
可是,不过是一本琴谱,到底为什么。
戟王略侧身,伸出手,一轻一重地揉着琼花瓣,笑意轻淡:"琼花倒是养得极好,养得水灵灵。"
戟王顿了下,似乎在衡量下一句要不要出口。
她一脸执拗,她那双清澈的珠眸充满较劲,她的手紧紧握得死死的。
他必须让她明白任性为之的下场。
戟王突然以掌力碾碎花瓣,继续笑着道:"可王妃养得再好,本王要让他枯萎,也不过是一个弹指间的时间罢了。"
话音落下,牧荆背脊渗出凉意。
不寒而栗。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便是要牧荆别再胡搅蛮缠,否则后果自负。
牧荆此时当然后悔,从一开始便不该形成对峙的局面,因为,与戟王对立,一定是牧荆落于下风。
他是日月堂堂主,手下多少身手俐落的暗谍,为他鞍前马后,扫去一切障碍。
而她,不过是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小棋子。
是她高估自己在戟王心中的地位。
如今明白了,并不一定是坏事。早点死了心,早些为自己筹谋,做人还是得实际点。
于是,牧荆面无表情地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戟王晦暗的目光,没有离开牧荆的背影。她挺得笔直,看似没被他刚才胁迫的话打击。
隐身在后头许久的程女官,忽然徐徐现身。
"殿下,昨日收到情报,说星宿堂为了破坏互市,极可能派细作毁去盛宴,为了保护王妃,殿下说出这么激烈的话,当真好吗?"
看牧荆离开时那危颤颤,硬撑住的模样,程女官心知不妙。
戟王:"合欢散是盛宴最重要的曲目,此时谁奏得出合欢散,谁就可能被牵连,本王不能冒这个险。"
这才是戟王拒绝牧荆最主要的原因。
只不过他若说出口,不免泄漏他日月堂堂主的身分。
如今身边可能已有星宿堂暗谍环伺在旁,凡事小心为上。
程女官:"可是刚才,王妃看起来,不大好。"
王妃转身的一瞬,程女官瞥见她悲凉的侧脸。那张总是明灿动人的面孔,泫然欲泣。
听此,戟王歛下眉睫。
他语出威胁之时,一心只想着打消王妃的念头,却没承想王妃的反应,终究是根刺,难以言喻地刺入他的心。
戟王神色略绷:"叫丁龄加派人手,日夜紧盯王妃,切不能让王妃有失。"
程女官垂首:"属下遵命。"
戟王又想到一事,厉声吩咐:"非常时刻,让长越今夜进宫,本王有急令交代他。"
其实这一段好几万字的稿子几个月前便存好了,可是因为文笔持续进步的关系,加上变动一些设定,如今看自己的稿子竟觉得看不下去,只好重写[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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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