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江奶奶老脸一红,不说话了。
——她哪能和成年的孙子说闺阁床笫之事?而且还是当着自己丈夫的面……
江离离又看向爷爷。
后者也不好意思直言其事,只是傲然道:
“无论如何,你想也好,不想也罢,反正你必须得娶了小夏!”
江离离正因“贞洁”一词而心如猫抓,闻言气极反笑。
“说了这么多,你们就是单纯想让我娶夏荷!夏荷身上是有什么规则怪谈,娶了她,我就能继承皇位吗?!”
二老虽然不懂何谓“规则怪谈”,却也知道江离离是在嘲讽他们。
江奶奶有些难堪,坚持:“现在只有你有问题了——所有人都看好你跟小夏,我们已经跟小夏家人聊过了,而且夏荷也等你主动提亲,要是……”
“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我跟谁结婚、是我的事!你们的意见如何——与我何干!”
江离离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桌面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
智能手表检测到他心率飙升,自动弹出健康提示,试图指引佩戴者恢复“安全”心率。
江离离却是直接将手表关机,他表情凶恶地瞪着两位老人,眼里喷火,胸膛起伏,双拳紧握,好似下一秒就要暴起!
那边二老被江离离的一吼一砸,吓得一动不动,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江离离。
要知道,他们那“城里人”小孙子,永远是体面的,永远噙着淡淡的笑意,待人亲和却不热情,处事冷静却不疏离,举手投足自在独行,像是游走于世界边缘的神仙,不争不抢,洒脱而浪漫。
他清心寡欲,虽然有自己的主见,却从不执着和旁人争辩,更不会用如此暴烈的方式讲述。
好像一只兔子,温驯,柔和,自娱自乐地在世间蹦跳。遇到刁难,先是瞪大眼,鼻头抽动,试探地闻出善良的味道,找不到,便无辜的愣一会儿,尔后若无其事地洗洗脸,将竖起的耳朵压下来,认真清洗,最后蹦蹦跳跳地避开。
起跃间,那揪尾巴好像在说: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兔子总是驯顺的代名词,但若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人们总是觉得老实人好欺负,便一个劲地试探他们的底线,一路得意忘形,自以为拿捏了老实人,实则却是在奔向断头路——老实人不会发怒,可一旦发怒,是离动手砍人不远的。
其实二老也没有刻意去试探江离离的底线,他们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一家人”,是不分你我的。
对待家人,就像对待自己一般,亲昵到亵渎,正所谓“都是一家人/自己人,分那么清做什么/说什么谢谢,多见外。”
人与人之间没有界限、没有**——无私到一种公私不分的地步。
但对于江离离——自小不在二老身边长大,脱离了公私不分的小农环境,在现代大都市里养成了纯粹自我、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而言,二老就是“近则不逊”了。
过往二老连门也不敲就进入他的私人领域,自以为是地为他做决定,随意评价他的个人情感——二老不断压榨他的**,其间窒息感虽然难受,但考虑到二老初衷不坏,他们不是故意侵犯他的自主性,便对这窒息感退让了。
可现在,二老步步紧逼,要直接敲定他人生中少有的大事,江离离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中,用吼叫、用砸击来抗议!
二老也意识到江离离被他们逼急了。
看着江离离在一旁徘徊,注意到男子握拳松拳的动作,他们胆战心惊,会在握拳时屏住呼吸,在松拳时长舒一口气。
他们以为江离离在挣扎,挣扎要不要对他们拳脚相加。
孰不知,江离离就是再暴怒,却还保留理性,知道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选,握拳松拳,只是他调价情绪的方式。
江离离意识到自己的暴怒,看到二老的怯弱畏缩,他愣了片刻,尔后强行拉扯愤怒的缰绳,深呼吸,攥紧拳头,几秒后又慢慢松开,反复几次,终于释放他的紧张。
此时的江爷爷不敢逞能了,也不敢说什么一家之主的威风了,他只希望江离离大发慈悲,念在他生养他这么多年,放过他这把老骨头。
在二老的忐忑中,那江离离闭上眼,勾唇,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畅想。
几秒后,他睁开眼,笑道:
“夏荷知道这事吗?她是不是也认为,我会娶她?”
想到不久前他还歇斯底里地抗议,现在却好整以暇地询问,短时间内,他不但收住怒火,还摆出一副友善且散漫的模样,这种极端变化,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他控制情绪的能力达到登峰造极境,以至收放自如,还是那情绪是假的,因而可随意切换。
但无论真相如何,江离离那非人般自制力,都令观者骇然无语。
江离离见二老不回应,他眉头一挑,温柔地点名:“奶奶,你更了解夏荷,所以你能告诉我,夏荷是否知情吗?”
话音一落,江奶奶就忙不迭的点头。
显然,夏荷是知情的,夏荷知道两人的“婚事”。
见此,江离离登时明悟。
此前他以为他与夏荷之间有代沟,以为晚辈都热情、不拘小节,以为是他过于敏感保守——他种种以为,却都不能让他接受夏荷那过于亲昵的行为。
可现在发现自己与夏荷的“婚约”,一切都容易理解了——在他把夏荷当做传说中的远房亲戚时,夏荷却把他当做相伴相知者,于是他觉得“远房亲戚”夏荷没有边界感,夏荷则为表相知相伴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这点疑窦解开,他又想起另一个疑问。
他问:“你们此前说的贞洁,是什么意思?”
二老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些许难为情。
此时此刻,他们也意识到不对劲:江离离就算是再混球,也没必要装无辜,来逃避责任。
二老不由得胡思乱想:
那江离离是不是真无辜?他是不是真不知道“贞洁”一事?
可若他没拿了夏荷的贞洁,夏荷为何要无中生有呢?夏荷不是撒谎成性之人,更不可能用贞洁开玩笑。
现在江离离一脸迷茫,显然是真没拿人贞洁,可夏荷当时说得信誓旦旦,不是造假。
这两人,到底谁真谁假?
二老心下疑惑,这疑惑压过羞耻,也不觉得男欢女爱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了。
江奶奶试探道:“小夏跟我说,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要不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急。”
“夫妻之实”四字一出,江离离登时如雷贯耳,他浑身不自在,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饭前,那时候你跟爷爷在外面聊天,我和小夏……”
“她有没有说,夫妻之实,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因那四字实在荒谬,江离离不由自主地笑了。
但这笑容很古怪,若看得仔细就会发现他的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表情其实并不统一——他的嘴在笑,眼里却是一片冷漠,这是一种多了份真心实意的假笑、少了份心意的会心一笑。
江奶奶没注意他的古怪,她都不敢看江离离,自然也发现不了他那扭曲的笑容。
江奶奶说:“小夏说是,你们进城的第一天晚上……”
江离离回想那晚上的经历:
出了医院后就找饭店吃饭,然后办理酒店入住。
因不能把两间房安排到临近,发生了一些插曲,他送夏荷进房间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休息,接通夏荷的电话,驱逐那图谋不轨的歹徒……
带夏荷进他房间,然后是,用制暴器令夏荷入睡。
制暴器——!
江离离瞳孔一缩,只觉得真相大白了:
夏荷定然是意识到突然昏睡的古怪,同时她又先入为主,认为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定然会发生什么,所以她自认为服用了类似于**水的东西,而他则趁机拿了,她的贞洁……
再者,夏荷醒来时,他为了避免夏荷追究出制暴器的事,便对昏睡之事避而不谈——夏荷不明真相,便认为他是心虚,从而进一步确认他在她昏睡时行龌龊之事。
可他分明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且对夏荷完全没歹念,怎么可能与她发生关系?!
——但这都是他的观点。
至于夏荷、二老,他们也不过问他的想法,却能根据一点似是而非,擅自建造出一座坚实的“真相”大厦。
这里面最让江离离心酸的,倒不是被误会,而是他们对他的不信任——
夏荷与他认识没多久,她不了解他就算了,可二老把他养到大,又怎么不了解他的人品?
他是欺负女孩的无耻之徒吗?他是随便与人发生性关系嫖虫吗?
他们,为什么不信任他呢?
这明知故问一出,江离离猝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声音低了下来,身子也慢慢佝偻,他蹲下身,手捂着脸,心累极了。
他寻思,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明明没发生什么,误会偏偏就产生了。
江离离颓然道:“假的,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