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遥远的他 第13章 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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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苏杳不知道坚持不懈和及时止损的界限在哪，大多时候，她都是只听从心底的声音。

她的心告诉她，跑三千米对她来讲只是不喜欢而不是做不到，所以她替她的朋友顶上。

逐渐，她和身旁的少年有了相同频率的呼吸。

她和他迈着同样的步子，想起他今早并没有来参加开幕式。

江老师订的班服很好看，班长给他留了一套。

不知他有没有发现。

苏杳尽量不让大脑放在跑步这件事本身。

转移注意力是她最近一周训练摸索出来的诀窍。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已经跑过好几个三千米。

晚自习下课，她会边跑三千米边听英语听力。

只是她的英文水平仍旧没什么提高，好多长句她听不懂，觉得像天书一样。

林浥察觉到身旁的女孩状态不对，喊了她一声，他用依旧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跟她说不着急加速。

“最后两圈我会带你。”

苏杳怕影响气息不敢发出声音，她在心里答：好。

他不知道很多时候，无论他讲什么，她都只会对他说好。

广播台上正在播报各班的加油稿，到高二（12）班，念稿子的同学从广播站的同学成了杨素素。

苏杳听到素素在广播里给她打气，稿子末尾素素大声道：“我们小雨同学就是最棒的。”

杨素素给苏杳点了首歌，是五月天的《倔强》。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柔克刚

阿信熟悉的声音在校园上空回荡，苏杳在这个瞬间，触摸到了自己最好的、无可替代的青春。

最后两圈，少年履行承诺，带她增速。

他给她指导呼吸的方式，摆臂的动作，他告诉她不用着急。

周遭有很多声音，也有很多目光，苏杳在这个时刻只能感受到他。

最后一百米，苏杳拼劲全力，迈向终点，素素在终点一把把她抱住。

她好像看到素素哭了。

素素把头垂着，不跟自己对视。

“哎呀，你先别看我。”杨素素蹲下身体，给苏杳捶小腿，让她不要看她，也先别和她说话。

“……好。”苏杳也蹲下身，她揉揉素素的脑袋，和素素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她说自己状态真的还行，没想象中的累。

“信你才怪。”素素说，“你快起来，刚跑完步，不能蹲。”

两个人原地歇息片刻，杨素素确定苏杳缓过来了跟她说：“走，我们去给林浥加油，他今天当你的陪跑员，也是辛苦了。”

苏杳被牵住的手，滞了一瞬。

在她迈向终点的那刹，她找他，发现他不见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又做梦，她记得有人说过，人的大脑在身体遭遇某种极端境况时会产生虚幻反应。

她以为那是她的虚幻反应。

*

两人到篮球场的时候，比赛已经在进行中。

班上的同学看她们过去，让出些位置给她们。

这次她们班运气不错，抽到的对手是文科班。文科班男生少，擅长打球的也少。

不到二十分钟，比赛便宣布结束。

苏杳往球场的方向望，她看到林浥今天穿深灰色的运动套装，右手手腕戴同色腕带。

看起来状态不错。

一行人往篮球场外的方向走，杨素素喊苏杳起身也追过去。

杨一宁率先瞧见她们，他问苏杳这会儿身体怎么样。

苏杳点头，说挺好的。

“那就行，”杨一宁给苏杳竖大拇指，跟她讲，“我们班的女英雄。”

“天啊杨一宁，真不容易噢，没想到你也有说人话的一天。”

“杨素素你一天不跟我呛是会——会——会得老年痴呆吗？”

杨素素：“？”

两个人在一旁吵架，苏杳往拿着手机在打字的男生身旁走一小步。

她看到他手里没拿水，想了想把自己校服口袋里装着的那瓶维生素饮料递过去。

女孩先说“刚才谢谢”，顿了顿，又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他：“要喝水吗？”

林浥闻言抬头，按灭手机屏幕，他接过那瓶水，和苏杳说小事，接着他又把那句谢谢还回来。

他们之间真的好多好多好多次的道谢。

苏杳自认为不算嘴拙，可每次面对他，她都是这样近乎呆滞的状态。

大脑冷冻，语言系统也跟着冷冻。

停滞须臾，苏杳往外围的位置又一次迈一步，她尝试替他挡住穿行而过的风。他刚运动过，穿得单薄，她没有立场也不合适问他会不会冷。

苏杳怕对方觉得自己行为诡异，尝试再说些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她问他的比赛都在什么时候。

林浥想了想，回复说：“今天下午有一个长跑，剩下的几项在明天。”

“那你可以吗？”苏杳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现出担忧，“你已经跑了三千了。”

“可以。”

少年尚未多言，苏杳也早已习惯。

她同他点头，看到他把手里拿着的那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苏杳没来得及收眼神，于是，她清晰看到，他喉结处也长了一颗黑痣。

等他喝完水，低眸看她。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干净的声音和风声一同来，苏杳听见他用礼貌的语气跟她说：“方不方便帮我个忙。”

半个小时后，学校门口。

苏杳跟林浥一同站着。

他只说下午他有比赛，拜托她帮忙照顾个朋友。

会让她照顾的，应该是女生朋友。

苏杳尽力抛弃自己内心的杂念，她告诉自己就当还人情。她把自己身上的班服拢紧一些，替自己挡住路两旁穿行不止的风。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到两人面前，苏杳看过去，看到熟悉的车牌号。

很快，一个穿杏色套装的女孩从车上下来。

她长得很漂亮，苏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她很漂亮，是在她们这个小城不曾见过的那种漂亮。

接着苏杳想起自己第一眼见林浥，也是类似的感受。

他们是生活在云端的难以触碰的人。

“嗨。”女孩掠过站在她身旁的林浥，率先对苏杳打招呼，她冲她笑，漂亮的眼睛闪着光，她说，“姐姐你好，我叫俞盏。”

苏杳尽力让自己神态自然，她也弯唇，同女孩介绍自己的名字。

“好好听。”女孩真诚评价。

苏杳必须承认，有些感受是不讲逻辑的。

明明，她对这个女孩可以疏离可以客套可以只维持表明礼貌，但她只和她讲了两句话，她就摒弃了那些感受。

苏杳看到林浥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动作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

苏杳的呼吸不可控地滞住半秒。

我是不是一个对自己很残忍的人，她在想。

杨素素也领到了任务，她在不停和门卫大叔说话。

说天气说学习说运动会，说了半天，就是不走。

“你不渴吗？”门卫叔叔问杨素素。

“…啊，我渴吗？我不渴吗？我渴不渴呢？”等杨素素看见苏杳带着女孩进门，确定她们一切顺利，迅速道，“我还真的渴了叔叔，我要去喝水喽，下次见。”

门卫叔叔：“？”

杨素素以最快的速度追上苏杳她们，虽然知道不太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打量那张脸，她发出感慨：“天啊，你们大城市的人是都长这样吗？跟明星似的。”

杨一宁也在，他怕杨素素的嗓门会吓到女孩，把她严严实实地挡住，他脸上堆着笑，声音变得柔和，柔和到一种近乎诡异的程度，他说：“你好，我叫杨一宁，你哥是去教室给你拿衣服了，很快就回来。”

“好。”女孩乖巧点头，同他们介绍起自己。

苏杳跟杨素素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互相介绍上了，两人同时看着杨一宁。

苏杳在想：是幻觉吗？她好像听到杨一宁说——你哥。

杨素素在想：大城市的人都这么时髦吗，男女朋友间都以哥妹相称。

林浥取完东西，在操场上找到她们，他看见几人席地而坐，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先把衣服递给俞盏，看她穿好。

接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戴到俞盏头上，替她挡住周围不断打量的目光。

几个人都看呆了。

率先出声的是杨素素，她实在没忍住，和苏杳小声感慨：“林同学谈恋爱原来是这样的，他好细心。”

是，他很细心。

苏杳很想附和素素，可是她发现她有些发不出声音了。

她对她的心脏很残忍，她的身体对她的残忍做出了短暂也顽强的抗议。

她忽然有点想回教室做物理题。

做物理题的痛苦不及这半分。

苏杳把目光放到自己脚底，她观察起脚底枯黄的树叶。

林浥确认妹妹不会冷，抬眸看向杨素素，他忽然开口，他低声问：“杨一宁没告诉你们吗？”

杨素素：“什么？”

依然平淡的语气，少年说：“这是我妹妹。”

苏杳忍不住把眸光从地面收回，她望向他，甚至来不及遮掩情绪，她在等待审判。

她愿意接受所有审判结果。

这段时间，她常常觉得自己有两个人格。

她是割裂的，也是无助的。

她畏惧意识不受自我控制的自己，偶尔钻牛角尖，她厌恶那样的自己。

杨素素点了点头，说告诉了啊，她眨眨眼睛，若有其事：“就那什么嘛，我懂的。”

“……”

俞盏终于意识到她刚才自我介绍时的不严谨，她弯唇同大家解释：“我是我哥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

杨素素：“？”

“可是你们一个姓俞，一个姓林，”杨素素不解问，“难道你叫林俞盏？”

苏杳看见俞盏迅速摇头否认，温柔的话给了她最温柔的审判，她说：“我哥哥跟我妈妈姓，我跟我爸爸姓。”

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到苏杳衣角，她把它捡起，在这个秋天的末尾，顺带着捡起她动荡不安的飘零蓬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