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带着长岛京悟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有一台在公司其他楼层没有见到过的黑色电梯。
一进入电梯,长岛京悟立刻注意到,这台电梯只有两个按键——一个是三十层,朗姆的办公室所在楼层,另一个则是所有普通电梯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三十八层。
站在电梯里,朗姆看似随意地问:“这次准备得如何?”
——准备得怎么样暂时不清楚,但是这次真的是拼了老命了,从周一到现在我只睡了八个小时,你真是作孽啊。
不过这种话肯定不能说。长岛京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很从容:“我对这次展示的内容还是挺有信心的,感谢您的信任。”
朗姆说:“别紧张。到时候你就该怎么讲怎么讲。你这个项目很重要,大家都想听听进展如何。”
长岛京悟听得出朗姆话里的分量:你最好别讲砸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而且从朗姆的语气里,他多少能推断出点微妙的信息:朗姆似乎和组织里的其他高层关系并不算太好。要不然,哪怕出于表面功夫,也该来一句“他们人都挺好的”、“就是流程走一走,没那么可怕”这种安慰性废话。
长岛京悟说:“我明白了,会尽力把事情讲清楚,不大家失望,也不辜负您的赏识。”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停在三十八层。
朗姆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顺口提醒道:“说得太难他们也听不懂,别用太多术语。”
长岛京悟点头道:“明白,我会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来做汇报。”
朗姆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行,这个度你自己把握吧。”
说罢,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沉稳有力。
长岛京悟深吸一口气后跟了上去。
之后该怎么做他已经心里有数。
语言要通俗,术语要简明,进度要显眼但不可怕,希望要遥远但可及。危机要真实但可控,项目要复杂但一听就觉得这钱花得值。总之,要讲得像科幻小说,却又恰好落在现实边缘;要讲得像能明天上市,但又刚好需要一点时间和钱。
听上去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对长岛京悟来说——
这简直就是日常操作!
从写基金申请那一刻起,科研人就已经练就了把还在培养皿里挣扎的细胞吹成“行业革命黎明前黑夜”的能力。只要有一个deadline,他们就能把“实验尚未完成”说成“理论体系正在迅速成型”,把“啥都没做出来”包装成“我们正在构建颠覆性科研模型的最前沿阶段”。
如果数据不够漂亮,那就是“现象提示了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如果结果全军覆没,那就是“初步验证了现有已知模型存在重大漏洞,有望推动范式更新”;如果啥都没测出来,那就是“探索工作为未来的突破积累了必要的样本”。
这把顺风局!
长岛京悟自信满满地跟着朗姆进入三十八层最深处的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和他在学校里见过的大大小小会议室完全不同,最显著的一点是:它从里到外都像是在明晃晃地写着“我们很有钱”。
地毯是厚得能把高跟鞋吞掉半个脚掌的那种暗红色波斯织花纹,会议桌是一整块表面打磨得能当镜子用的大理石桌面。墙上没有白板,只有一排低调却明显价格不菲的油画,颜色浓重、风格晦暗,画的全是些令人细思极恐的场景:身披黑斗篷的人站在燃烧的城墙前,或是一群看不清面孔的黑衣人围坐在模糊的圆桌旁。
在会议桌旁边,长岛京悟一眼就认出了琴酒。今天琴酒的银色长发依然十分飘逸,发质好得不像话,令昨晚打扫卫生间发现掉的头发足够做一顶假发的长岛京悟十分羡慕。
长岛京悟在朗姆看不到的角度小幅度地和琴酒挥了挥手。
琴酒冷淡地别过了视线,满脸都写着别来沾边。
除了琴酒,会议桌上还坐着几个陌生面孔。每一个人都穿着剪裁极其精美的黑色西装,脸上没有表情,目光锐利,看上去都像是人类中的人类,精英中的精英。
朗姆扫视了一圈,问:“贝尔摩德呢?她又要迟到吗?”
其中一个黑衣人回答:“大概吧。但是她这几天应该在日本,可能过一会儿就到了。”
朗姆的脸色显然有点不悦,但没说什么。他在主位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长岛京悟做汇报准备。
长岛京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把笔记本电脑连到投影仪上。然后他站到屏幕边上,安静地等朗姆发话。
这个时候,他听到另外一个黑衣人对朗姆说:“朗姆,这是你新下属啊?”
朗姆轻描淡写道:“嗯,科研组的新首席。”
他语气不重,但这个称呼一出口,会议桌上的几道目光立刻重新审视起长岛京悟来。除了琴酒,其他人都露出了“哦?”的神情。
“首席?”刚才那人挑了挑眉,“看上去年纪不大啊。”
朗姆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人是年轻,但上手快。接了宫野的项目,一个月不到就搞出了动静。”
这话一出,几人的表情都出现了细微变化。
“宫野的项目?”那个刚才发问的人笑了笑,语气却听不出情绪,“挺敢的嘛。一个月搞出动静,这么说我们能等到成品了?”
朗姆神秘莫测地笑了笑,给长岛京悟抛了个淡淡的眼神,把话题丢了过去。
长岛京悟心中一凛。
这就是开场试探了。
他表面镇定,内心已经开始飞快推演:这句话的每一层都带着钩子。“挺敢的嘛”是挑衅,“一个月搞出动静”是诱导,“能等到成品了”更是明晃晃的设套。
如果回得太保守,那是没本事;回得太乐观,就是吹牛。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十几种回应方式,最终选了一个不攻不守的版本。
他笑了一下,语气恭敬:“成品当然要时间,但动静不是吹出来的。我们已经在小鼠实验中观察到了功能性逆转的第一轮指标反应,这说明我们现在的方向是对的。”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
“我不会把‘有进展’误当成‘快成功’。这不是投机,是科学。我们不是在等一个奇迹,而是在按部就班地把它制造出来。”
这番话落地,会议桌边沉默了一瞬。
那人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朗姆看上去十分满意,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对他点了点头,像是在默许他借着这个回答直接开始汇报。
长岛京悟微微颔首,转身打开PPT第一页,简洁干净的标题浮现在投影幕布上:
《逆转衰老的钥匙:神经再生项目进展概览》
这个标题一亮出,会议室里几道原本游离的目光顿时定住了。
一个合格的汇报,就应当以一个足够诱人的命题开场。哪怕你后面准备了三十页PPT、七页图表、五分钟动画演示,如果开头就让人想掏出手机,那你的汇报就已经失败了一半。在这短短的开场里,你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牢牢地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长岛京悟深知,他的听众不是科研同行,而是一群完全不懂科研的功利主义者。他们只关心结果、速度和投资回报率。
面对这种人,哪怕吹,也要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吹得像是下一个诺贝尔奖的试验田、延长人类寿命的第一块踏板、颠覆医学秩序的先锋,再不济也得是他们接下来两年可以无限投钱的学术新星。
长岛京悟说:“标题可能听上去像宣传语,但请允许我解释——我们选择‘钥匙’这个词,不是为了制造噱头,而是因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问题,确实像一扇门。”
他语气平和,步步为营:“这扇门后面,是我们几十年来始终试图触碰却从未真正跨越的东西——神经衰老的逆转。它不是不能想象,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它的钥匙。”
他说完这句,点开第二页,屏幕上浮现出实验路径图与关键参数列表。
“我们将从这里开始。”
长岛京悟的声音很平稳:“这道门通向的是过去不敢奢望的方向。而我今天想要向大家证明的,是它正在缓缓打开。”
会议室里很安静,连椅背的轻响都格外清晰。
剩下几位还没有表露出明确兴趣的黑衣人不动声色,却明显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向投影屏。即使是琴酒也抬了下眼皮。
长岛京悟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经在给自己鼓掌。
感谢我这辈子看过的所有苹果新品发布会!虽然还没做出能比肩的PPT,但把乔布斯历年的演讲稿拆解重组一遍之后,拿来面对这群人简直堪称降维打击!
他继续,声音不疾不徐:
“我们从重建宫野博士的实验体系入手,逐步筛查了影响神经可塑性修复的关键变量。”
屏幕切换,是一张实验流程图与三个清晰标注的变量节点,配以一条简洁的时间轴。
“经过初步实验,我们在模型中发现了一个此前未被关注的路径交点。这是一次偶然中的规律——也是我们首次真正勾勒出‘钥匙形状’的那一刻。”
他手指轻轻一点下一页,画面跳转到几张经过高亮处理的神经热图和实验小鼠的局部MRI扫描。
“这是实验第16天的数据。请注意图中这一区域:这是在长期处于功能静默状态的神经群中,首次观察到自发放电的迹象。”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会议桌前方,语气更加清晰而有力:
“这代表着我们不仅证明了猜想通路存在,我们已经在推进它的激活。”
下一页自动播放神经激活的时间序列图,红色热区一点点扩散,像是一片沉睡土地被黎明第一道光线缓缓唤醒。
这时,一位之前沉默不语的黑衣人终于开口,语气十分急切:“你是说这不是延缓,而是逆转?”
长岛京悟直视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目前仍处于可控激活阶段,但从细胞层级来看,我们确实在做的,是一次方向上的逆转。它尚未发生在整块组织上,但我们正在推进它——一点一点地,向逆转神经元衰亡的方向逼近。”
会议室里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掌声打破寂静,清脆、笃定、不紧不慢,仿佛在给这一场沉甸甸的汇报画上句点,也像是专为打破这份高压氛围而设的某种戏剧效果。
一扇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门悄然打开。门后走出一个金发女人,身形高挑,步伐从容,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黑色长风衣,宛如刚从电影镜头里走出来一般。
她怀里抱着一台仍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摄像头上的红点不停闪烁:显然,有人正通过这台设备远程观看这场汇报。
朗姆虎躯一震,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原本半倚的坐姿瞬间端正起来。
金发女人走到一旁,将电脑轻轻放下,随即一边鼓掌,一边带着笑意走近,语气轻快却不失分量:“精彩,真的精彩。朗姆,我不是早说过吗?你这次眼光不错。”
——金发,水绿色眼睛,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是为了高清镜头而生的脸。
长岛京悟认得她。
……废话,他当然认得她。
她是大明星克里斯·温亚德。
长岛京悟昨天还在ins上给她刷彩虹屁!
久等了!!
长岛京悟:谁懂啊家人们,舞到正主面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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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搞学术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