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才注意到两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起床,便下了榻去梳洗。
沈飞鹤随意地梳了梳银发,一旦梳到中间打结了,梳不下去就开始硬梳,硬生生地拉断了几根发丝也不罢手。一旁的沈长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道:“师弟,我来帮你梳吧。”
再这么梳下去,恐怕沈飞鹤没几年就要秃顶了。
“好。”沈飞鹤笑着将手中的梳子给了沈长羡。
轻轻梳理着沈飞鹤打结的长发,沈长羡问道:“师弟既然不怎么会打理头发,为何还从不束发?”
毕竟束发比起散乱的头发,要更容易打理一些。
沈飞鹤看着铜镜里的沈长羡,道:“师兄又是为何从不束发?”
沈长羡道:“因为我不习惯。”
沈飞鹤道:“我也不习惯。”
沈长羡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巧了。”
看着那一缕缕的银丝在手中滑落,,沈长羡道:“师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飞鹤道:“师兄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是白发而不是黑发,对吗?”
沈长羡道:“对。为什么?”
沈飞鹤道:“天生的。”
沈长羡道:“天生的?”
沈飞鹤道:“就跟我这双金色的眼睛一样,白发,也是我从出生时就有的。”
沈长羡道:“你表弟也有?”
沈飞鹤道:“整个家族的人,都有。”
然而现在,整个家族的人也就只剩下了沈飞鹤和他的表弟,偏偏沈飞鹤和他的表弟之间还不合,这可真是令人觉得有些悲凉。
沈长羡道:“你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
沈飞鹤道:“以前家族的人还没死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人,很热闹,我是一个人;后来他们死了,我活了下来,还是一个人。所以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孤单不孤单。”
沈长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问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沈飞鹤答道:“谋逆。”
沈长羡心下一惊。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沈飞鹤和他的表弟能够逃过一劫,不是九死一生就是机关算尽,否则是绝对不可能躲过去的。
见沈长羡给自己梳好了头发,沈飞鹤便站了起来,道:“师兄,梳子给我,我帮你梳吧。”
沈长羡常年在外,早就已经自己梳理习惯了,不至于像是沈飞鹤一样这么笨手笨脚的。正要拒绝,想起沈飞鹤之前让沈长羡听从他的,便将梳子给了他,坐在椅子上,道:“有劳师弟了。”
沈飞鹤边给沈长羡梳理头发,边在他的手心写道:不过,我很庆幸家族谋逆了。
虽然不知道沈飞鹤为什么要转成手写交流,沈长羡还是写着问道:为什么?
这种罪名,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庆幸。
沈飞鹤道:因为如果没有谋逆在先,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被人疼、被人护着是种什么滋味,追寻着一个人的脚步不停努力又是种什么滋味,还有,求之不得和美人在怀却不敢妄动的滋味,也是令我饱受煎熬。
沈长羡莞尔,写道:师弟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飞鹤道:是有喜欢的人。不过,他还不喜欢我。
沈长羡道:像师弟这么优秀的人,鲜少有人能不动心,既然喜欢,不如去试一试。
沈飞鹤道:如果他知道了,可能我们就连现在的关系都会结束。
沈长羡道:这么没有自信?
沈飞鹤道:我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沈长羡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竟然能让师弟这么魂牵梦萦的?
沈飞鹤道:倒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生,不过,我曾经见过的那些王公贵族,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好。
沈长羡愣道:这么优秀?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可以大饱一次眼福?
沈飞鹤却道:师兄已经见过他了。
沈长羡更愣了,道:什么时候?
沈飞鹤笑了笑,不再书写,只道:“师兄的头发,摸起来真柔顺。”
知道沈飞鹤不想说,沈长羡也就不再追问了。梳好了发,便去隔壁抱走了小赵大,退了房离开了。
只是令沈长羡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走出客栈时,小巷的两边竟然站满了村民,看着沈长羡和沈飞鹤紧握的手,就如同见到吃光了他们庄稼的野老鼠一样厌恶,一个个的手上全都抱着些烂白菜和臭鸡蛋,就等着要扔出来了。
小赵大害怕地缩进了沈长羡的怀里,沈长羡抱紧他,抬头看了一眼沈飞鹤,沈飞鹤正盯着那些村民们,脸色阴沉。
结果,多亏了沈飞鹤在,那些村民们伺机而动的烂白菜和臭鸡蛋,直到沈长羡他们彻底离开这条小巷时,都没有一个人胆敢扔出来。
沈长羡不知道赵大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们看到现在的场景,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赵大的曾经,真的是非常的凄惨。
两人重新找了一处废弃的茅草房住下,沈飞鹤将屋子里打扫干净,沈长羡则去摘些野菜野果回来,做成食物给小赵大吃。
小赵大吃得狼吞虎咽的,沈飞鹤闻着野菜飘香,道:“师兄,我也要吃。”
沈长羡边给沈飞鹤夹菜边道:“师弟不是早就已经辟谷了吗?”
沈飞鹤道:“辟谷了也能吃。”
想起当时在无瑕村的鹤儿,沈长羡便给他多夹了些菜。
沈飞鹤细细品尝着,道:“师兄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美味佳肴。”
沈长羡笑了笑,道:“不过是些野菜罢了。”
沈飞鹤道:“此言差矣。有人能把野菜做成美味,也有人能把美味做成野菜。师兄的厨艺,是我见过最好的。”末了,在沈长羡的手心写道: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作为道侣了。
沈长羡道:“师弟谬赞了。”在手心里回道:无论道侣是谁,师弟以后要是想吃了,尽管来找我就是。
沈飞鹤陪沈长羡收拾完了木桌,便随手变出了一个棋盘,道:“师兄,正好闲着无事,我们来下棋吧。”
沈长羡应道:“好。”
沈飞鹤的棋艺其实很高超,沈长羡能够感觉得出来,或许就连季言笑都不一定能够下赢他。不过,大概是因为顾及到沈长羡身为师兄的面子,沈飞鹤经常都是跟沈长羡保持平局的状态,一人赢一局,而且让子也非常地随意,让人不去细想,根本就不知道他让了子。
小赵大吃完了,不哭也不闹,就安分地在窝在嵩草榻上看着他们博弈,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沈长羡就忽然闻到了一股烟味儿。
沈长羡道:“师弟,这附近是不是有哪里着火了?”
沈飞鹤把“马”向前行,回道:“嗯,是着火了。”
沈长羡正要放下棋子去救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小孩子的嬉笑声。
“哈哈哈哈!看我烧不死你们两个死断袖!”
是小申言的声音。
原来着火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沈长羡他们所在的茅草房。
申言恶狠狠地道:“竟然敢捏断我的手,我现在就让你们一起下地狱!”
有少年道:“申哥、申哥,门和窗户我都已经点燃了,他们逃不出来了。”
另一少年道:“我把我家刚打的菜籽油都浇光了,一定能烧死他们。”
申言赞道:“干得漂亮!他们已经逃不出来了,我们走吧。”
“好啊好啊。”
没想到纵火的竟然会是申言,听着几人大笑着走远的声音,沈长羡叹了口气,轻抖袖口取出一张雨符,从窗户外燃起的滚滚浓烟中扔了出去。
没一会儿,只听雨声淅淅沥沥,将屋外的熊熊烈焰都浇灭了。
沈飞鹤道:“师兄,该你下棋了。”
沈长羡道:“好。”
这样的小手段,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小赵大看着淡定自若的二人,依旧窝在他的嵩草榻上一声不吭。
十几局下来,已经是月上树梢。沈长羡做了吃食给沈飞鹤和小赵大果腹,便要上嵩草榻睡了。
然而,面对着这间简陋茅草屋里唯一的嵩草榻,很显然,他们三个人都要睡在上面。
沈长羡问道:“师弟,你要睡在里面还是外面?”这样的情况,他们只能选择将小赵大围在中间了。
沈飞鹤答道:“我要跟师兄在一起睡。”
沈长羡道:“万一他摔下来就不好了。”虽然嵩草榻不高,但是摔下去的滋味也不会怎么好过。
沈飞鹤道:“那就让他睡到里面去。”说着,不等沈长羡再开口,就看了一眼小赵大,小赵大立刻乖乖地缩进了墙角里去。
无奈,只好如了沈飞鹤的意。
沈长羡抱着小赵大,沈飞鹤抱着沈长羡,虽然嵩草榻够大,三个人在一起睡也不怎么拥挤,但却挨得未免太近了。
沈长羡正想往里面挪一些,跟沈飞鹤拉开距离,就感觉到沈飞鹤忽然靠近了自己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沈长羡的身体一僵,唤道:“师弟?”
沈飞鹤道:“这姿势真不好,我想看师兄的脸。”
沈长羡回过头看向沈飞鹤,道:“怎么了?”
沈飞鹤没有料到沈长羡会突然回过头来,两人的鼻尖触到了鼻尖,距离变得更近了,能看到沈长羡长长的睫毛,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察觉到沈飞鹤的呼吸有些重,沈长羡正要别过脸,却被沈飞鹤伸手托住下巴,低头吻住了。
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沈长羡伸手去推沈飞鹤,还没用力,沈飞鹤就在他的手心写了三个字:还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