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思意立刻起身想要捂着谢凝夭的鼻子,带着急促的风,却被谢凝夭疾退一步抬手格开,扑了个空。
谈思意焦躁地蹙眉,纤指急促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晃了晃手中的青玉药瓶,最后猛地指向地上昏迷的侍卫。
一连串动作虽显慌乱,谢凝夭虽不明谈思意为何现身于此,却也瞬间领悟其意,迅速抬袖掩住口鼻。
谈思意见状,立刻攥住谢凝夭另一只手腕,指尖冰凉,不由分说拽着她拔足狂奔。
冷风灌满袍袖,两人身影在回廊中疾掠。
直至奔至僻静角落,谈思意才猛地刹住脚步,扶着斑驳石墙剧烈喘息,莹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在微光下闪烁。
谢凝夭冷冽的目光仔细扫过谈思意,她云锦华服,珠翠生辉,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样看确实有富家小姐的气质。
“你为何在此?”谢凝夭语带审视。
谈思意张口欲言,喉间却只溢出破碎的嗬嗬气音,她急得眼眶泛红,徒劳地比划着。
谢凝夭不耐烦地按了按额角,“罢了,不必说了。”她劈手夺过谈思意紧握的药瓶,指腹摩挲着瓶身冰凉,“此物,是沈言白给你的吧。”
谈思意用力颔首,发间步摇轻颤。
谢凝夭眸色一沉,遥想到近日沈言白总是千方百计的跟着她,她不由的烦躁,低语淬着寒意:“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她忆起李建阳被玉简传讯匆匆离去的场景,能令他不得不赴约者,恐怕只有沈言白了。
念及此,谢凝夭转身欲走,杀意如实质般萦绕周身,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李建阳必须死。
谈思意却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袖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疯狂摇头,眼中满是惊惶恳求。
谢凝夭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旋即想起对方口不能言,“罢了,此事与你无干,速离此地,莫让人瞧见你与我牵扯,对你没有好处。”她猛地挥袖,试图挣脱。
谈思意被甩得一个趔趄,却仍固执地稳住身形,眼见劝阻无效,只得咬紧下唇,悄然紧随谢凝夭身后,如一道无声的影子。
为赴明日婚宴,宾客早已提前而至,此时夜已降至,前厅人声鼎沸,烛火通明,灯盏折射着觥筹交错的光影,丝竹靡音混杂着笑语喧哗。
谢凝夭素来无所顾忌,她手持无奇剑与雪蛇鞭,将白骨系在身后,周身煞气凛冽,如索命修罗般直闯厅堂,所过之处,人群惊骇避让。
谈思意亦步亦趋紧跟其后,步履虽轻却坚定,她此行,既受人之托,更因己心,绝不愿见谢凝夭孤身涉险。
谢凝夭大步流星,脚步生风,却在游廊转角处与温清水迎面撞上。
温清水正被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簇拥着,其中一人殷勤递上的酒盏,被她蹙眉纤指轻推,琼浆微漾。
她瞥见谢凝夭,柳眉轻挑,手中捏着的丝帕几乎绞断:“原来你在这里,哼!你倒逍遥!撺掇沈师兄撇下众人提前下山,好独享自在!”发髻上的珠花因怒气而轻颤。
谢凝夭脚步微滞,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温清水上前半步,环佩叮当,眉眼俏动道:“装什么糊涂?若非你怂恿,沈师兄怎会抛下贺仪队伍与你先行?谁不知你是贪图沿途玩乐!”她身后一位公子试图打圆场,被她眼风冷冷扫退。
谢凝夭眸中寒光一闪,瞬间了然,沈言白竟替她私自下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嗤笑一声,道:“你想太多了,我不是提前,而是私自下山,现在更不是来贺喜......”她轻轻拂过雪蛇鞭冰凉的鳞纹,言笑晏晏,眼底却冷意,低声道:“我是来取人性命的。”
温清水脸上骇然色变,联想到先前谢凝夭在武试上刺杀沈言白的行为,她心头一紧,道:“你别乱来!”
“沈言白在哪里?”谢凝夭声音不高,却压过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温清水误以为她要行凶,猛地攥住谢凝夭手腕,言语不自然的威胁道:“你敢动他!”
她急促的呼吸喷在谢凝夭颈侧,带着甜腻的熏香,“谢凝夭你冷静些!你与沈师兄何来深仇?何必处处针锋相对?”
温清水再道,语气竟罕见地放软,“上回你刺杀未遂,天同长老本欲将你诛杀后逐出师门......是沈师兄拖着未疗愈的伤,在戒律堂跪了整夜为你求情,才换你周全!”
谢凝夭腕骨一僵:“......如此说来,我该叩谢大恩?”
“你明白就好!”温清水扬声道,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谢凝夭嘴角抽搐,腹诽温清水可笑至极的天真。
她猛地抽回衣袖,两人拉扯中,温清水踉跄后退撞上朱漆廊柱。
谢凝夭头也不回地没入前方灯火通明处,将温清水气急败坏的呼喊抛在身后。
只留弥漫着酒香与脂粉气的夜风中荡漾。
李建阳的女儿李西月是夔城著名的刁蛮大小姐,她的结缡对象是渝州著名的纨绔贵胄,倒也是相配。
来贺喜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谢凝夭现身时,李建阳正与沈言白对坐品茗。
只见她手腕一抖,一道银亮的鞭影凌空劈下,“啪”地一声脆响,精准地打翻了李建阳手中的青瓷茶盏。
温热的茶汤泼溅而出,淋湿了李建阳的袍袖和案上的茶点。
骤起的变故令四座皆惊,在座的宾客纷纷侧目,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谢凝夭身上。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率先拄杖而起,沉声喝问:“来者何人?为何在此行凶伤人?”
李建阳也在慌乱中猛地起身,仓促间膝头甚至磕了一下桌角,心头警钟轰然长鸣,他实未料及谢凝夭竟有能耐出现于此,更未料到她出手如此迅疾。
此刻,温清水与谈思意也紧随而至。温清水见状更是杏目圆睁,惊愕难掩。
她疾步上前,一把攥住谢凝夭持鞭的手腕,低声道:“你疯了?”
谈思意也欲上前,却被一位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伸臂拦住,“思意,别过去,安分些。”那妇人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谈思意闻言蹙紧眉头,一时彷徨无措,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言白。
谢凝夭被温清水攥得一阵烦躁,用力一挣臂,将她甩开。
温清水猝不及防被甩脱,踉跄半步,面上顿时青红交错,羞恼地“哼”了一声,愤然跺了下脚。
谢凝夭毫不理会温清水,灼灼目光直逼李建阳,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质问道:“怎么?眼见我现身于此,很意外么?”
李建阳强自按捺下惊悸,勉强站稳身形,捋了捋湿了一角的衣袖,佯作镇定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老夫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却无端搅扰我府上清净?”
谢凝夭忍不住眼尾讥诮地一扬,心中暗骂:狗东西,倒是很会装模作样!
可她向来不屑矫饰,直言道:“李建阳,你认不认得我无关紧要,你认得谢令生便足矣。”
此言一出,厅内霎时哗然。
夔城上下,无人不知谢令生——那位前任夔城城主,是远近闻名的仁善君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莫不是谢令生的女儿?”
有人立刻大声质疑:“应当不是吧?当年不是说谢家阖府尽遭屠戮,未听闻有活口遗留于世?”
也有人沉吟着提出异议:“未曾听闻不等于绝无可能。想那谢家满门惨死,若真有遗孤存世,又岂敢张扬身份,能苟活至今日已是万幸。”
“说来也是,”一位鬓发微霜的老者喟叹一声,“如今的夔城风光大不如前,昔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象早已成追忆,眼下......唉。”尾音里满是怅惘。
此言一出,席间不少人悄然交换着复杂的眼神,偷偷用余光去觑李建阳愈发阴沉的脸色。
好歹正主就在眼前,即便心有戚戚,也没人敢再往下说更多僭越之词。
谢凝夭嘴角浮起一抹冰刃般的笑意,朗声道:“难得诸君尚存些许记忆,倒显得我爹生前做这城主,不算全然枉费心血!”
有人忍不住追问:“你既是谢令生的女儿,今日来此意欲何为?莫非……当初谢家变故,竟与李城主有所瓜葛?”
李建阳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红木桌案上,震得满桌杯盏叮当作响,茶水飞溅,怒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谢凝夭目光如电,直刺李建阳,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正是这忘恩负义之徒!当初为觊觎我家传神器,暗中布局,亲手杀害我爹娘!而今他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城主之位,尽享荣华富贵,何其可笑!”
李建阳心下大骇,唯恐她再抖出更多致命的旧事,厉声嘶吼:“满口疯言谵语!来人!给我将这疯女人即刻拿下!”
刹那间,隐在厅外的侍卫闻令而动,甲胄铿锵,刀光闪烁,如铁桶般将谢凝夭密密层层围困在中央。
谢凝夭眼中寒芒暴涨,毫不畏惧。
她手腕一翻,神器“雪蛇”长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啸音,猛地向四周横劈而出,凛冽的劲风扫得近旁之人横飞倒下。
逼退第一波攻势的瞬间,她足尖点地,身形如魅影般拔地而起,银色长鞭化作一道致命毒蛇,精准无比地朝着李建阳的脖颈绞缠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骤然从斜刺里伸出,不偏不倚,堪堪将那索命的鞭梢紧紧攥握在手心。
谢凝夭被巨大的反冲力拽得身形一滞,落地后戾气勃发,眸中狠色翻涌,死死盯住出手阻拦的沈言白:“沈言白!你敢拦我?!”
沈言白紧握鞭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沉沉:“够了,凝夭!你冷静点!”
谢凝夭猛地抽拽长鞭未果,心中杀意更炽,嘶声道:“若执意拦我?那便先杀了我再说!”话语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