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你个头!
谢凝夭只觉得被那声“师妹”刺得生疼,青筋在雪白额角突突跳动。她甚至不必侧目,单凭身后飘来的木沉香,便知来者何人。
她兀自加快步伐,可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如附骨之疽,紧紧跟随,终究逼得她利落旋身。
无奇剑嗡鸣出鞘,寒光乍破暮色,堪堪抵住来者喉结凸起处。
“你想干什么,找死么?”剑尖随着尾音轻颤,言语间带着不耐烦和厌恶,她如今可是半分纠葛都不想和沈言白扯上。
沈言白颈间压出细小红痕,指节因攥紧剑鞘而泛出冷白,“我同你一道寻神器。”话音未落,剑刃已游弋至他下颌,在喉结处划出蜿蜒血线。
谢凝夭眼尾讥诮上扬,剑锋移至沈言白的下巴,挑起时带落几缕碎发,“不需要。”她眸底掠过森冷厉色,眼尾微微眯起,带着警告,“不要再跟着我,沈言白,我的脾气没那么好,你是知道的。”
沈言白喉结艰难滚动,睫羽在眼下投出残蝶般的影,失落道:“这是我欠你的......”
谢凝夭最讨厌这句话,两世了,沈言白还是只会说我欠你的。
她忍不住的翻白眼,“打住,我说了,你告诉我神器下落就已经两不相欠,别扯那么多,你我都重活两世,我不想走一样的路,也不想再看见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字戳中了沈言白,沈言白仿佛被钉在原地,只是望着谢凝夭离去的背影渐融于暮色中,胸腔似被揉进整株苦枳,连呼吸都染着酸涩。
暮色浸染青桐山巅,飞檐斗拱的仙门笼罩在薄紫烟霭中。
谢凝夭驻足山道转折处,她要前往的夔城遥在千里之外,记忆里那抔黄土早被血色浸透。
夜落后山路崎岖不好走,谢凝夭找到一块较为干净的地面,堆起火,打算明早才启程。
她屈膝倚坐在石头上静思,夔城就有一把神器,当初谢氏一门便是神器的掌管着,而后遭遇灭门之灾,幼时她匆忙葬下父母后,就开始了逃亡生活,而后一直久居仙门,前世直到魔族找上门,暴露了她体内的魂咒,入魔后,又开始逃亡......
等她登上魔尊之位后,再回去,早就物是人非,就连父母的墓碑也不见了......
前世依稀记得那把神器最后落入现任城主手里。
谢凝夭正想得入神,徒然听见一阵慌乱的声音,她倏地握紧剑鞘腾身而起,循着声音前进。
月色泛起冷光,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拳打脚踢一个男子,尖锐的指甲如鹰爪般撕扯男子衣襟。
谢凝夭蹙眉退后半步,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说话。
忽得女子蓦然转头,瞥见谢凝夭,她转身居然向谢凝夭扑来,喉间迸出兽类般的呜咽,不过速度不够快,踉跄扑来时,谢凝夭只是微微侧身便躲开了,徒留那女子栽在地面上。
女子反应有些迟钝,见手中扑空,又扑向谢凝夭的,抓住她的脚踝,再次发出呜呜的声音。
“姑娘当心!”男子仓皇爬起,粗粝手掌掰开女子紧扣谢凝夭的指节。
他赧笑着搔后颈,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葛布衣,“这是我娘子,她脑子有些问题,癔症发作时总这般喜欢到处乱跑,我也没有办法,让姑娘见笑了。”
谢凝夭垂眸扫过他虎口厚茧,视线在对方怀里被禁锢的女子身上稍作停留。
她将无奇剑收入剑囊,淡淡道:"倒是个痴心人。"
男子搓着皲裂的手掌,佝偻脊背压得更低,对谢凝夭道:“姑娘怎么独自一个在这林中,可不安全。”
谢凝夭淡淡道:“没事。”没说出后半句,这林中恐怕最危险的就是她了。
男子似贴心的为谢凝夭考虑,道:“这样吧。姑娘要不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暂住一晚,这林中晚上有魔族,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魔族?”谢凝夭唇角勾起玩味弧度。
男子见谢凝夭有疑问,语重心长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地方偏僻,经常有魔族人在此游窜,之前不少仙人都来此处灭魔。”
谢凝夭眉梢上扬,一副单纯的模样,嘴角微张,“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男子眼瞳倏然掠过一丝锐芒,旋即低眉顺目,佝偻着脊梁引路,掌心托着自家娘子手肘,脚步虚浮地踉跄在前方带路。
谢凝夭瞥见那妇人指尖正痉挛般揪着粗布襦裙。
暮色如泼墨浸染天幕,三人最终停驻在一座院落前。
院子从外看,很大,甚至有些突兀,在一个偏僻的林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大的房子,除了中间最大的主屋,两边都有竹木搭成的侧房。
谢凝夭不动神色的观察,见男子将女子背进屋内安放好,便给谢凝夭带到一个侧房。
“姑娘在此歇吧。”男子踹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谢凝夭点头道谢,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关门后,借着油灯昏黄光影摇曳,谢凝夭才拿出一块小木片,上面炭迹斑驳,歪歪扭扭写着“跑”这个字。
这是之前那个女子向她扑来,冰凉指尖擦过她掌心时塞进的硬物,当时女子脖颈青筋暴起似要嘶喊,最终却只化作喉间压抑的震颤,不然谢凝夭也不会跟着来。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对夫妻很奇怪,明明是他们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她,又让她跑。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要干嘛。
夜深人静,耳边只能听见呼吸声。
谢凝夭和衣躺假寐,无奇剑横陈枕边,月光穿过窗棂将人影倒影在谢凝夭的脸上。
“锵——!”
人影举起刀刃,在落下的瞬间,谢凝夭放在一旁的无奇剑自动出鞘,瞬间飞起打断人影手里的刀。
哐当一声,刀刃落地。
谢凝夭睁开眼睛,直到听见惨叫声才起来。
谢凝夭用法术将一旁的火烛点亮,照亮了漆黑的房间,男子狼狈的躺在地上,大腿上插着无奇剑,剑锋穿透,声入地面,男子根本不敢移动。
“你,你怎么知道?”他猛地响起他的娘子和谢凝夭有过接触,呲牙咧嘴的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像淬毒般,恶狠狠道:“是不是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谢凝夭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斜倚床抱臂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且不说一个夫妻为什么会在入夜的时间,莫名其妙出现在树林里,在一个偏僻少有人的地方还有这么大一个院子,长时间无人居住的侧房很干净。”
谢凝夭又道:“不过你倒是很会装,装一个忍气吞声的丈夫,装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丈夫,那么你说说,为什么一个这样好的丈夫只有表面的伤,而他的娘子手臂上全是淤青和结痂。”
男子眼底闪过狠意,“你想做什么?”
谢凝夭无辜道:“是你想做什么吧?说说看吧,你和你妻子怎么回事?”
男子闭口不谈,“放过我,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谢凝夭叹气,“不说?”无奈道:“无奇,动手吧。”
剑自己拔出带起血珠飞溅,对准男子的心脏,即将下落,男子出声制止。
谢凝夭挑眉,听了听这个让人作呕的故事。
男子名为张三东,原是夔县地痞混子,他常蹲在街角,用豁口的瓷碗敲打地面向乞儿们收“份子钱”。夔县富人当道,压迫民脂民膏,很多穷人吃不起饭只能上街乞讨,张三东就是这样长大的。
后来有点小钱又染上赌博,日日混迹赌场,着急被盯上了,利滚利,张三东欠赌债越来越多,某夜翻墙逃窜时被剁去半截小指,为了躲避追债的人,逃到山中,靠打劫为生。
两年前,他打劫到一个千金小姐,是城里有名的米商女儿——谈思意,谈思意原本在养在渝州祖母家,后父亲突发恶疾,命不久矣,为了尽早见到父亲,只能铤而走险从这条道走。
偏偏不逢时,遇见了张三东,原本张三东是个只要钱的货色,许是见色起意,不仅要了谈思意的钱,还被人给扣留下来。
强行拜堂,不听话就打,谈思意性子倔强,她不想死,更不想就此服从。
两年里,她逃跑过无数次,每次都给抓回来。
谈思意不停地咒骂,哪怕被打,哭声里也带着求救,时间长了,张三东觉得烦,直接用哑药把她嗓子废了,警告谈思意听话才有饭吃。
日后,遇到人路过,张三东故意撕破衣襟,抓把草灰抹在眼角扮可怜,假装是被妻子殴打的丈夫,然后骗人暂住,男的就用砒霜混在接风酒里先杀再捞钱,女的就在熏香里掺**散先/奸/后杀,再捞钱。
谈思意受不了,用炭块在茅厕木板上刻字,有机会就报信,哪怕被发现了挨打,谈思意依旧不放弃。
她等某天有人或许就带她逃走了......
谢凝夭听得眉头紧缩,手握着剑鞘咯吱作响,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更加不爱多管闲事,但这件事她心里堵得慌,喉间仿佛哽着块石头。
剑光忽如银蛇吐信,挑断男人四肢筋脉,打算让他慢慢流血致死。
便起身去看看谈思意。
转身推门的刹那,朽木门轴突然卡住半寸,就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前,如同从水墨画里剥离的魑魅。
毫无防备的谢凝夭被吓一跳,后颈寒毛炸立,等看清人脸后,眼底惊怒化作燎原火,气急败坏地扬手带起凌厉掌风,真愁有气没处撒,一巴掌扇在了对方的脸上。
“沈言白!”
“装神弄鬼也要看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