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夭等着沈言白生气、怒斥,就如同前世一般说她浪费粮食、不受门规、不受训教。
可没有,沈言白居然俯身拾起满地的糕点,“好,我下次快点回来,不会让它冷了。”
谢凝夭那一刻恨怒、羞耻、无奈、压抑,她居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沈言白不是这样的,他是高高在上,如同明月般冷清高傲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重生的,但沈言白不是,为什么他同前世不一样?
难道因为她重生改变了什么吗?
谢凝夭不懂,她不敢细想,也不想深究,只是不断告诫自己前世他亲手杀了她的事实。
暮色吞噬最后一点光亮,脚下的影子也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刹那间,谢凝夭恍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忽然眼前一亮,温清水提着暖黄的灯在门口等她,见谢凝夭空手而归,她皱眉质问:“沈师兄给你买的食物呢?”
谢凝夭现在没有心情搭理她,淡淡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扔了。”
温清水突然扑上来拽住谢凝夭手腕,“扔了?你疯了谢凝夭!沈师兄为此还受罚了,你就这样扔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
居然有人同她讲良心?
她前世没有为沈言白受过罚吗?她甚至为他入了魔,被仙魔两族追杀。
仙门容不下她,魔族要她振兴魔道,她不愿,便扬言杀了她,她苟延残喘为了活命,拼出一道活路,结果了?
结果是等来了沈言白前来杀她!
她不甘心,将他幽禁在殿中,她说了,她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最后死前好不容易心软,大义一回,放他走。
他回头就是一剑。
到底谁没良心!
谢凝夭猛地甩开对方的手,步灯在拉扯中哗啦啦砸在石阶上,她眼底阴冷,前世暴戾魔尊的气势忽得附体,“扔了又如何?”
“你当真是魔怔了!”温清水气急败坏地跺脚,“你为他险些丧命,如今他这般补偿,你干嘛戏弄他!”
“补偿?他拿什么补偿?一个糕点就随随便便打发吗?”
温清水被威慑到,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到底是没经历过什么,小打小闹尚可,真的动起手来,她第一个跑。
“我...我随口...说说。”温清水没见过这样的谢凝夭,白天还发癫唤她“清水”,入夜更是疯魔阴晴不定,她发怵,捡起步灯就嘀嘀咕咕走了。
谢凝夭越来越气,更想杀了沈言白。
原本谢凝夭是没准备在武试前和沈言白有过多的接触,正所谓给他几天好日子。
可耐不住沈言白总是在她眼前晃悠,让谢凝夭忍不住想恶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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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凝夭上课总是走神,被长老罚抄经书十遍,正是心情烦躁的时候,沈言白再次找上门来。
藏书阁内檀香的气息浓郁,谢凝夭连打哈欠,一个人影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光线。
她很不耐烦的抬头,“走开!”
沈言白并没有听话,再次拿出几盒食盒放在书桌上,“师妹,尝尝吧,这次是热的。”
谢凝夭:“......”她前世怎么没发现沈言白有厚脸皮这一面。
不过转头想想,她前世也没给沈言白机会施展,她自己都是赶着上去黏着他......
真的够了。
谢凝夭手正酸痛,起了坏心思,“我的手有些不舒服,功课...师兄愿意帮我写吗?”
沈言白合拢书卷的,执起谢凝夭手腕,“我给你看看吧。”
刹那间,谢凝夭仿佛被烙铁烫到般猛然抽手,广袖带倒了案头笔架,狼毫滚落在地的脆响中,她攥紧袖口倒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书架才惊觉指尖发颤。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避开对方凝滞的目光,“不用,一会就好了,师兄不愿意就算了吧。”
沈言白捡起笔,“没有,要抄多少?”
谢凝夭面不改色的撒谎,“一百,我已经抄了十遍,剩下就交给师兄了。”长老只让她抄十遍,最后能背下就行,她单纯戏弄沈言白胡诌的。
沈言白点头,不多话,提笔开始写。
谢凝夭低头见他的字迹,发现居然和自己的笔迹有七八分像!
谢凝夭起疑,前世她把沈言白关起来后,迫沈言白模仿过她的字迹,理由就是她会模仿沈言白的字迹,沈言白也必须会模仿她的字迹。
很幼稚,又很可笑,她总是反反复复证明沈言白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沈言白的一切。
谢凝夭低眉,轻声随意问:“师兄,你做过噩梦吗?”
沈言白的动作蓦地凝滞,轻轻点头,“噩梦做的不多,你是做噩梦了吗?我给你配个安神香吧。”
谢凝夭忽得笑道:“对呀,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师兄你的。”
“什么噩梦?”
“我梦见我因为师兄的魂咒入了魔,最后仙魔两族追杀我,你知道最后谁杀了我吗?”
沈言白手不自然的蜷缩,却面上无常,没有回答。
谢凝夭附身,靠着他的耳边,似恶魔低语,说出前世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事。
“你,是你,师兄。”
沈言白喉咙滚动,不知觉的拉开距离,“不会的,梦魇罢了,现实与梦境都是相反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开魂咒,你不会入魔,我也不会杀你。”
“是吗?”谢凝夭皮笑肉不笑,鬼才信!
沈言白认真的写着,阳光透过镂空窗棂在他眉骨投下细碎阴影,衬得他低垂的眉眼愈发清冷如画。
树影漫过窗棂,谢凝夭拿过沈言白带来的食盒走出藏书阁,坐在藏书阁外的青石阶上,树影在她月白襦裙斑驳摇晃,她撞见了温清水。
想起来好久没同她聊天了。
“你怎么来藏书阁呢?”
温清水没好气道:“怎么?就准你在藏书阁学习,我不能吗?”裙摆随着转头动作摇晃,像炸毛猫儿竖起的尾巴。
“没,只是很少见你。”谢凝夭往石阶内侧挪了挪,让出空间。
“谢凝夭,你到底给沈师兄惯了什么**汤!”温清水戳向她手臂。
谢凝夭觉得很无辜,避开攻击,“这个你得问他,问清楚了,记得告诉他请我远一点。”
“你少欲擒故纵!”温清水才不信,斜眼冷言相待。
“......我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蜜乳糕,你要吃吗?”谢凝夭将食盒递给温清水。
温清水冷哼,“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原谅你!”
谢凝夭好声好气道,:“好。”
温清水夺过糕点,嘴里一刻也没停下来,腮帮鼓动如仓鼠,糖霜沾在唇珠犹不自知。
其实谢凝夭不爱吃甜的,她是蜀中人喜辣,沈言白虽然也是蜀中人,但吃不了一点辣,反而喜甜。
吃这么多糕点,完全是前世她讨好沈言白的时候留下的习惯,有时候无聊,下意识就会吃点甜的,好像就会开心一点。
现在她不需要讨好沈言白了,也不需要吃了。
她把全部的糕点送给了温清水。
“你全给我了?”温清水抱紧油纸包后退半步,像护食的幼兽。
“你不喜欢吗?”谢凝夭虚握的掌心还残留着糕点余温,指缝里黏腻的糖渍正慢慢风干。
温清水道:“喜欢是喜欢,但这都是沈师兄给你的心意,你就全给我呢?”
“爱要不要,不要我扔了,矫情!”谢凝夭真的受不了温清水责怪的眼神。
温清水只能全部抱走。
等沈言白出来后,就见温清水抱着他给谢凝夭买的东西全部拿走,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谢凝夭见沈言白出来,“写完了?”声音比平日高了半调。
沈言白冷言道:“没有。”
谢凝夭觉得莫名其妙,“没有你出来干嘛?”
沈言白语气不再柔和,道:“七杀长老没让你抄写这么多,已经足够了,抄再多你也背不下来。”
“沈言白,阴阳怪气干什么?发什么疯?”
她猛然起身,跃动的光影将两人分割开,有种神奇的明暗鸿沟。
他垂眸整理散落书卷,任谁都能看出他在置气。
谢凝夭却突然笑道:“怎么?忍不了?不想装了?早这样不就行了,我又没逼你,”
沈言白垂目,突然没了心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正是怒气的时候,“管你什么意思,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
晚风起,缠住半截未尽的狠话。
“对不起。”
谢凝夭还没说完,沈言白就抱歉,她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显得她多无理取闹,她不自觉地后退,两人在暗处延伸成不可愈合的沟壑。
她重生以来,头一次不想看见沈言白。
后面她全方面躲着沈言白,直到温清水将织锦香囊抛来,“沈师兄说给你的,助眠。”
谢凝夭她捏着香囊挑眉道:“你居然没想独吞?”
温清水不屑,鄙夷道:“你以为我是你吗?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凝夭笑着接过,确实,她本就是小人,前世多少仰慕沈言白的师姐师妹都被她欺负走了,她才不要和别人分享沈言白,却忘记了,沈言白从来不是她的。
课堂上,天机长老宣布本月的考核指标。
谢凝夭终于等到了考核,想到前世,她为了上沈言白继续成为考核的第一名,在最后的比武台上佯装踉跄输掉了,但并没有得到沈言白的感谢,他接过魁首玉牌时睫毛垂落的弧度,没有半分喜悦。
在与谢凝夭插肩而过时,轻若柳絮道:“不必相让”,反而让他本有的愧疚之心,在那一刻少了几分。
这一次谢凝夭不会让步了,还会杀了他,想到这里谢凝夭嘴角难得有几分笑意。
文试有七回合,武试有八回合。
谢凝夭最讨厌文试,她从来不背书,哪怕重生后也不背,加上近日的功课她全部扔给了沈言白,别说七回合了,她一回合都不合格。
考试又无聊,谢凝夭直接蘸墨在宣纸上画了只呲牙狐狸。
“谢凝夭!”监考长老扫过她案上宣纸,“现在是文试,你在干什么!”
谢凝夭将宣纸揉成团,“弟子愚钝,背不出这些劳什子。”
“朽木不可雕!你给我滚出去!”
不出意料,谢凝夭文试最后一名。
无所谓,谢凝夭的主场在武试,她天赋极佳,哪怕是亲手杀了她的沈言白也比不过,自信的说可以是仙门第一,不然也不会在前世逃过追杀。
谢凝夭坐在树上,看着沈言白考试,不得不说,此男甚是极品,皮相骨相都是极佳,挺拔的坐姿,高挺的鼻梁,骨节分明的玉手。
任何一个都在谢凝夭的喜好上蹦跶,幸好前世她不是皇帝,不然沈言白肯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
许是察觉有人注视,沈言白居然精准的回头看向谢凝夭,视线交错,谢凝夭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立刻跳树,步行慌乱的离开。
武试开始,四周古柏簌簌作响,谢凝夭轻轻松松走到最后一回合,对手也正是沈言白。
“师兄,手下留情。”
谢凝夭说这留情,她却招招致命,两剑相撞迸出星火,谢凝夭剑锋偏转掠过沈言白衣襟,沈言白起初还能从容应对,很快就处于下风。
谢凝夭故意吊着他,就是不让他输,也不会让他赢,直到沈言白体力不支,在谢凝夭并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招打中了他的手臂,直接毫不留情将剑刃刺进他的腹部,沈言白踉跄着以剑拄地,清脆的骨折声,惊起四座。
“你欠我的。”
“我可以死,但得在你解开魂咒后,”沈言白抹去唇角血渍,在谢凝夭的耳边轻声道。
“你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