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掌心,湿冷又让人清醒,江月月愣愣神,不知沈听寒说这话是顺应她的话坦诚告知,还是在讽刺她鸠占鹊巢。
江月月捏着湿漉的拳头,雨滴早已经跑出掌心,肆意到手背,她垂眸,如实说:“有些事情,我也是不敢的。”
“比如?”
那边好像来了心情,非要和她聊下去。
江月月疲于应付,随口一句:“比如占山为王。”
沈听寒一笑,说:“你还想当大王。我怎么不知你野心那么大。”
他声音里带着轻笑,江月月听了舒舒心,干脆不去想那么多,“随便说说,再说在您沈老板面前,我也不过是一只狐假虎威的猫。”
天黑了,夜晚寂静地流淌,沈听寒扯了领带,单手脱掉西装外套,从落地窗前走到沙发边,几步路的功夫,足够他听清平津的雨声。
听清她打趣和奉承中的疏离。
沈听寒回她:“可这只猫也没肯借过老虎的势,算不上狐假虎威。”
“猫有猫的生存法则,老虎有老虎的生存法则,在动物世界里,任何生物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有时候老虎认为的势力,在猫眼里,反而是一种加快灭绝。”趁着这夜晚足够安静,周围寂凋无声,江月月目光略过雨,看向仍旧阴沉的天,又问他:“你觉得呢?沈老板。”
沈听寒捏着电话一紧,他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
江月月也同样捏紧着手机,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以他的脑子构造,这点语文鉴赏水平还是有的。
但沈听寒却迟然一笑,对她说:“看来老虎的势力还不够强大,最起码那只猫得不到安全感。”
“?”江月月眉头一下蹙起。
她话里的重点是在说势力强大和安全感么?显然不是啊!
江月月纳闷地问:“你在逗我?”
他没接着回应,但江月月听见一声闷闷的笑,就已经明白了。
沈听寒心机深沉,连话都会引导别人去说,他分明什么都明白,知道她什么意思,却装。
手机快没电了,江月月还要留着最后一点儿电打车,所以不想和他废话,也不想过多攀扯,只想速战速决,直接说道:“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先挂了。”
沈听寒开口说:“你什么时候挂电话会主动问过我,这还是第一次。”
“我——”江月月百口莫辩,今天一天她确实挂了沈听寒两次电话。
“那我不问了。”江月月来劲。
在电话挂断之前,沈听寒开了口,说道:“和你聊天很有意思。”
江月月撇撇嘴,对他话里的意思心知肚明,这哪儿是和她聊天有意思,分明是逗她玩有意思,但她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凭什么让他逗着玩?!
小脾气一下上来,江月月直接说:“沈老板,参加你的晚宴去吧,那里可比我有意思多了。”
说完,电话一断,横跨太平洋的无线信号在此中断,两边的人一边人气恼一边人笑。
纽约的灯火阑珊,城市浮华到令人目眩神晕,落地窗外的灯接连亮起,宛如巨大的城市繁华手办。
房门敲了两声,沈蕊攥着门把手探头,透过夜光看沈听寒坐在沙发上,明明暗暗中还有一处火光,她便将门都推开,高跟鞋踩在摩洛哥地毯上,软硬适中,也不会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姨妈。”沈听寒唤来人。
“我新换的香水还是被你闻出来了,怎么不开灯。”说着,室内瓦亮的灯光亮起,刺着沈蕊的衣裙闪亮,硕大的祖母绿色珠宝戴在她脖子上,闪着棱角分明的火彩。
然而她眼中看到沈听寒手里打着的打火机,没有烟,只有一个打火机,闪着火苗。沈蕊微皱了下眉,目光落在他看似平静的脸上,还是笑说:“宴会都开始了,你换好衣服下来。”
沈听寒静静坐在沙发上,打火机冒出的火苗被突然的光线照的平平无奇,正如今晚的这场宴会,同样平平无奇。
沈听寒说:“姨妈,你叫我回来的理由是你重病,不是给我介绍对象。”
“啊呦,我生病的事不是一场乌龙嘛,连医生都道歉了说搞错了,再说你不都盯着我检查过一遍么,我好得很呢,还能替你带小孩。”沈蕊甚至直接跨过结婚说到孩子。
沈听寒目色一怔,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无语,“行,既然你挺好的,那我明天就回国。”
“不行!”沈蕊直接拒绝他,向后走了两步将门关上,对他说:“你才待了几天就走,而且我们在美国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你如今事业有成,在美国结婚生子,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你非要回去,非要回去蹚那趟浑水。”
沈蕊说起来有些激动。
沈听寒收了打火机,起身走向她,认真说:“姨妈,不是我非要回去蹚那趟浑水,而是我一直在那趟浑水里。”
沈蕊表情很复杂,她望着他:“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你妈在世也不希望你和他搞得难堪,而且过去的种种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何必把自己困在那里。”
围木成困,他不是朽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有些事非亲身经历不可知,沈听寒抬眸看向窗外的半城阑珊,说:“如果我妈还活着,说不定想亲手宰了他。”
他的话让沈蕊一震,眼底露了些惊恐,双手撑不住般地紧捏着他小臂,有一瞬间张了张口却感到言语苍白。
沈听寒明显感知到她的恐惧,尤其是害怕失去他的恐惧,沈听寒拍了拍她手背,安心道:“姨妈,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正义。放心,我是律师,不会知法犯法。”
他话一落地,沈蕊也稍稍松了下心,知道无法阻挡他,便直白说:“你要做什么事情我拦不住,但你先给我结婚,有家有业有孩子,到时候万一你遭罪了,那好歹还能给我留下点念想。”
沈听寒笑了下,嘴角咧起好看的弧度,说:“姨妈,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没准我成功了呢。”
“就你,阿飞还有周达,你们仨撬人家两大集团,你自小就聪明,可别出事撞脑子撞糊涂了。”
“这不还有您么,沈教授。”沈听寒走到桌前,提起茶壶给沈蕊倒了一杯茶递上。
“别,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地过好我下半辈子,再帮你看看小孩。”
沈听寒忽略她再次提到的‘孩子’,看向窗外,直接问:“你没想过回去么,中国才是我们的家。”
当初狼狈的来,如今要光鲜的回去。
“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在哪儿不是家,有你们哪儿都是家。”沈蕊有些感慨,仿佛她脑中过了一瞬往事,醒醒神,又说到孩子问题,“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你再过两三年就奔三了,老大不小了,别仗着自己长得帅,就不结婚,男人老的很快的。”
“......有你的考文老的快么?”沈听寒打趣,看她嗔怒,捻着无名指指圈笑道:“好好,我听进去了,回去就结婚,给你找个漂亮儿媳妇,满意了?”
沈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敷衍,笑怒道:“就知道动嘴,我看你来美国也不单单看我,那会议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挑个时间,我办了场晚宴,你还不领情,我给你说,下面那些人,来头都不小,你给我赶紧把衣服换了,下去见见。”
沈听寒伸了伸胳膊,直接拒绝:“不去,国内一堆事,我今晚就走。”
“走的这么急?那公司一堆事离了你就转不了?”沈蕊瞥他一眼,真是生气了,“我不管,你今晚怎么也得露个面。新加坡亚逊集团的孙女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你,非要见你——”
沈蕊还没说完,沈听寒就直接给她截断,“那我更不去了。”
“你这小子,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沈听寒摸摸额角,抬手示意请她说话。
“你姨夫和新加坡有合作,一直迟迟没定下来,正好借着这个契机,你推一把。”沈蕊打量他表情。
沈听寒抱臂,轻哼,“我可不献身啊。”
上流圈子里的沟沟壑壑不少,生意与交友勾连,阴谋与人性互织,沈听寒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多了,知道的不少,少时只是隔岸观火,如今,他却不得不火中取栗。
栗?沈听寒目光顿了顿,想起在平津城里自己院子里种下的那棵栗子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沈蕊说:“行了,献身到不至于,但你这副皮囊也该拿出用用,要不然多亏。”
沈听寒扣上衬衫顶端的扣子,正儿八经地给她回了一句:“其实我也可以献计。”
沈蕊哎呦了一声,恨不得想搜罗些缩小药水,将他变小,这样还听话点,“你别献计,你就给我露个脸,也不算拂面。”
沈听寒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晚宴在古堡里举行,虽是私人晚宴,但规模却不小,派头很足,甚至在布景之中看出几分老钱腔调,看来他那位姨夫下了大功夫,装的松弛极了。
沈听寒被引着出席给人介绍,学校的title、事业的成功、再加上算的出众的外貌,成为他那位姨夫和其他人的谈资。
谁见了都免不了要夸一句,年少有为。
围过来的女士颇多,沈听寒根据沈蕊发来的照片,很直观地将目光落在那位一身蓝裙子的女人身上,她在和其他人聊天,似乎聊得很开心,所以人家没瞧他一眼。
沈听寒提唇笑笑,随意抿了几口,聊了几句天就觉得无聊到要死。
找了个借口走到沈蕊身边,悄说:“看来考文的主意要落空了,人家姑娘对我没意思。先走了。”
“你主动点啊。”沈蕊仰头瞧他那一张帅脸。
沈听寒笑了下:“你知道的,我从不主动。”
沈蕊一时间没了脾气,只能一边交际,一边看着沈听寒的背影远离,却朝古堡的出口走去。
阿飞给他发了回程的机票,沈听寒顺手又发给江月月,还不忘再说一句:“记得来接我。”
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兴奋,说不上来,但却很直白,直白到收起收起阔步向前的时候,他胸腔里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
但这种激动很快被人打断,沈听寒被人直白地叫了名字,回头看见那位穿着蓝色礼服的女人,应该就是姨妈口中亚逊集团总裁的孙女。
“Aidenlin,林瑶”,她站定朝沈听寒伸出手,“刚才还看见沈先生和她们相谈甚欢,这就要退席了?”
沈听寒也不藏着掖着,伸手握了下她递过来的手,笑道:“是,有点累了。”
“沈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累了,难不成佳人有约?”林瑶说话很直接,眼底不乏欣赏。
沈听寒没那个闲心给一个陌生女人说自己有没有约,只是问她:“Aiden,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林瑶笑道:“哦,我看过你在耶鲁大学的辩论,很精彩,想来交个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更进一步。”
沈听寒看着自己面前这一蓝衣姑娘,中文说的很好,性格也十分直率,倒是他刚才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索性也干脆说:“沈听寒,目前在中国黑晶集团任职,欢迎你来中国。”
他说话不疾不徐,但力道很重,直接表态说:“但我已经结婚了。”
林瑶虽然一顿,但也面上含笑,目光镇定自若地问他:“真的假的?我看你手上没带戒指。”
沈听寒顿首,拇指摸过无名指的指圈,对她说:“多谢提醒。”
沈听寒说完就要走,走了几步又被林瑶叫住,听见她的质问:“你很爱你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