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辩证法 第7章 萌芽

现实世界步入初夏，江湖人依旧步履匆匆。

白衣道长连续多天不在线，却还不忘拖油瓶徒弟，嘴上说着放养，生怕哪天放着放着他就曝尸荒野了——没开玩笑，对于鹤诀这种脑回路呈直线型的单细胞生物，到哪都是被蹂·躏的命。

又是崭新一天，鹤诀的密聊被秋徵的某不知名亲友叮咚一声敲响——

[密聊]柏舟：进组，打本。

[密聊]柏舟：你师父这段时间有事，托我带你。

[密聊]鹤诀：谢谢前辈

[密聊]柏舟：不客气。

满满当当的二十五人团队，团长正在安排人员配置，确认标记站点；男声磁性，带着点不影响声感的南方口音和有距离感的疏远。

鹤诀认命地打开了插件，密密匝匝的监控提醒挨挤在BOSS仇恨警告中，仿佛时刻准备着，只等BOSS一开，立马刺瞎她的双眼。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她知道打本离不开插件。她只是单纯觉得白衣翩跹的仙人道长，是有温度的，不应该被一堆冷冰冰的数据挡住。

而她也确实不喜欢打本，前也被秒后也被秒，无论怎么样都会死，躺在冰凉地板上，从草原到冰湖，从北斗星河到九阳烈日，躺在一个又一个风景里，躺得既自卑又无趣。

鹤诀无聊的翻着队伍列表，然后就发现【团长】称谓下的名字正是【柏舟】。她心道唐突了，秋徵的知名亲友。

等到正式进本后，柏舟说，“大家监督一下，今天我要温柔指挥。”

一个小时后——

柏舟：“面向都能死你是傻逼吗还是菜逼”“打断呢？打断去哪了？？”“尼玛会不会啊，溜剑都不会打个锤子啊”“能不能hold住啊能不能？能打扣1”……

在团长如上的怒火中，鹤诀一个不小心又双叒叕死了。但好在团长没骂她，像是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就连队伍里其他玩家也没有贴着她的ID喷她。

百无聊赖的躺尸期间，鹤诀就继续在队伍列表里挨个点过玩家们的信息看。很快她就发现了团里一半以上都是落雁峰的常驻民，另外一半就像小枫那样，算半个，所以这是像一次家庭聚会一样的打本；再结合队伍频道偶尔闪过的“包团老板”等字眼，鹤诀知道她正是这个老板，所以才没人喷她。

两个多小时的副本，从老一到老七都掉落了武当派装备，有气有剑，柏舟通通分配给了鹤诀。

工资结算时，队伍里有人打趣：柏神今天的flag立了又失败了喔；也有人艾特鹤诀：内定咱们今天本内所有武当装备的土豪老板，缺不缺师父啊？人形挂件保证指哪打哪！

这句话有趣，大家纷纷跟着复制，很快在队伍频道刷屏。

但鹤诀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土豪萌新玩家。她正在输入框内组织措辞的时候，柏舟开了口，“他是秋徵的徒弟。”

只闻其菜不见其人的众玩家：原来你就是秋神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啊！

鹤诀一一打招呼问好，不少好友请求都冒了出来，她再一一接受、同意，应下他们热烈的各种邀请。

队伍解散后，什么也没做躺了一晚上、依旧感觉整个人被掏空的鹤诀，几乎是立马读条传送，准备回家下线，一道好友申请连着密聊冒了出来。

【“柏舟”侠士请求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密聊]柏舟：你先等等。

鹤诀点了同意后，一个锦衣玉袍金光闪闪的道长，从天而降，他刚挽了一个剑花，她就隐隐预感到什么……

副本门前，尸山血海，一柄鎏金大旗哐然砸下。

鹤诀：…………

锦衣灰袍交错不过几十秒，萌新气武就当场告负了。

[密聊]柏舟：？？

[密聊]柏舟：你不是秋徵的徒弟？你怎么这么菜啊？

[密聊]鹤诀：……

她搬出老套路，只是因为打本被掏空多了丝敷衍：前辈，你刚才用那个招式好像在发光，我认识的其他剑宗玩家，都没有你这么行云流水，俊朗潇洒，你的声音也很好听，符合——

另一边实在是彻底忍无可忍的柏舟：……你有病吧！我不搞基！！

鹤诀敲着键盘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要不怎么说秋徵前辈是个好人呢。

柏舟忍耐片刻，思及秋徵，还是忍了，一把将鹤诀扯进了队伍。

鹤诀心道：要来了……

“我问你，我现在贴在聊天频道上的技能，作用、特点、怎么配合抓点，三十秒，答。”

三十秒后，等不到回音，柏舟原本还算磁性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扭曲得很夸张，“这可是武当最基本的技能啊？！没它你还玩毛武当啊？！”他又贴了一个技能，“这个你总认识吧？”

对方既不开麦，也不打字，跟纯纯装死没什么两样。

柏舟当机立断，“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跟我切磋三小时，不满不能下线。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他妈的……”

2011年，咆哮体很泛滥。鹤诀默默打字的手又收了回去，安静地听柏舟连骂带教，一刻不停。

第一个小时零一分的时候，一个峨嵋侠女加入了队伍。

“柏舟，半小时后，华山论剑。”

女声是标准的攻气御姐音，很像动漫人物配音，还带着点不容置喙。

鹤诀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把她从柏舟的碎碎念中抢救下来的峨嵋玩家，心中无限感激。

[队伍]鹤诀：前辈，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会自己慢慢学的。

“你个坑爹玩意，我信个毛线！秋徵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那句‘舟兄，拜托了’我还没理解他怎么这么苦大仇深！你要真有心学，还能是这个坑爹样？一问三不知，玩毛游戏啊？那手那脑子都别要了呗！好歹你自己门派技能看看吧……”

“老柏，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御姐音打断柏舟，“给人带徒弟就给人好好带，人身攻击干嘛？”

柏舟的态度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特别委屈地，“媳妇儿我错了，你别生气。”

鹤诀立马见缝插针：真的很对不起，两位前辈，今天已经太晚了，我要下线了，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柏舟：“……”啥玩意？莫名其妙的。

【“后灼”侠女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小萌新，之后你有空就找我和老柏。老柏有时候忙着开团啥的回不上你，你戳我就行了，我在线就带你玩！”

看似高傲的御姐音，却丝毫不掩饰善意和好感。鹤诀愣了下，打字：……好。谢谢前辈。

鹤诀离线后，这厢队伍只剩二人。看到对妹子总是这么温柔的自家妹子的柏舟一脸纳闷，“媳妇儿，你干嘛对他那么好，他是个妖啊！”

后灼瞥了一眼柏舟，“你确定？”

柏舟哈哈大笑，“当然了！哪个正常妹子玩一身灰，上手难度满星的武当啊！”

“甭管男的女的，秋徵让你帮忙的，那能是一般人吗？你这么凶人家，到时候秋徵老婆没了，我看你怎么给他哭去。”

“哈哈哈哈秋徵怎么可能……”柏舟的笑卡了一半，“卧槽不会吧？！好像现在真没见秋徵找妹子情缘啊？”

后灼不应也不否认，总结道，“同性才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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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徵托孤这事就这么在落雁峰传开了。

水得太出众的鹤诀，再加之少言寡语的乖巧，莫名触动了这个老龄化严重的落雁峰一干叔叔阿姨们某处柔软的神经，怜爱之心上来，纷纷申请带她，又纷纷消失。

但她做的一大仓库黑暗料理好歹算是有着落了。

同样，还没坚持几天徒步登峰领悟奥义的鹤诀，就从落雁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得知了，什么世外高人，都是师父坑徒弟。

然后小枫也来凑热闹，斗志昂扬地表示：走！我带你去华山论剑！

鹤诀：是什么。

小枫：什么什么是什么。

鹤诀：华山论剑。

小枫：竞技场啊，竞技场你知道吧！

鹤诀：不知道，不懂，不去。

鹤诀拒绝三连后，小枫竟然没有发狗脾气，反而兴致冲冲地给鹤诀科普：华山论剑，俗称竞技场，有三种组队模式，可以2V2、3V3、5V5，是每一个PVP的快乐老家！PVP离不开竞技场就跟PVE离不开打本一样，但PVE算他妈个叼？江湖武侠，要杀人如麻、当武林高手才快意！

鹤诀：哦。

小枫懵了：兄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你这不兴奋不激动的啊！算了你肯定是没体验过，什么都别说了，我先带你排两把，我们打2V2，gogogo！

鹤诀有拒绝的权利吗？没有。

她这种脑回路呈直线型的单细胞生物，水得出奇，水得人神共愤；小枫则天生就没顾忌他人想法的脑细胞，又是个纯PVP人头狗，每天来无影去无踪，唯一爱好就是拿人头，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像条疯狗一样滋啊哇乱叫。

总结：是个神经病。

他还有一个特点——喜欢挑战不可能。

落雁峰对鹤诀：除了PVP/PVE之外都好说。小枫不屑一顾，一个萌新哪这么难教？他非常主动地揽下了带鹤诀打竞技场的任务，大言不惭的要让她体验一把什么叫真正的热血。

秋徵的反应相当平淡，他在Q群里回了条消息：小枫，授鱼以渔不如吃鱼，快乐多了。说完，就神秘地消失了。

秋神（也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的鼓励，更让小枫对于带领鹤诀踏上PVP新征程这事胸有成竹。对此，鹤诀再评价：纯粹是闲的没事干。

所以一周后——

“鹤诀！我撒把米，鸡都比你有操作！”

青年音洪亮，就是老爱气急败坏，经常破音。

鹤诀很无辜。

而每每面对那么无辜又那么单纯、并保证我一定会尽力的鹤诀，小枫真感觉自己日了狗了，“你分得清前后你怎么分不清左右啊！A跟D就这么难以区分吗！这都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操作呐！鹤诀，你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换个职业？？”

秋徵的仙风道骨还深深地印在鹤诀的脑海中，她敲了两个字：没有。

小枫那边顿时传来猛锤桌子的声音，“华山论剑华山论剑，华山就是起源地你知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白痴的武当！你想一直给你们武当丢脸吗？你真要休闲当蘑菇党玩什么武当啊？”

鹤诀：这话我不赞同。蘑菇党也有选择门派的权利，并不是PVP就有多厉害高人一等。

“你……我……”小枫不仅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被堵得说不出话。他脑瓜子一动，“你难道不想向秋神看齐？你身为他的徒弟，怎么能这么菜？你知不知道秋神就连徒弟都是一打十的大佬？”

鹤诀：秋徵前辈这么厉害吗？

小枫干嚎一声，语气痛苦，“别打字了，求你了，打吧，打吧，继续打竞技场，我排了……”

而这之后的华山论剑，每当快输的时候，小枫就来一句“我卡了”，然后干脆利落地退出，徒留鹤诀跟人家面面相觑。

——我卡了。

这句话是专属《盛世》的万金油，屡试不爽。比如，边吃东西边打本导致来不及躲技能，在团长带着愤怒和不解的“扣工资”出口之前，抢先一句“我卡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尸过BOSS。

再比如，竞技场按错技能，导致一波失误整队崩盘输掉，痛心疾首一句我卡了，接着打算喷你的队友就会“我就说嘛，你哪有这么菜”；或者任何战场攻防世界BOSS等等大型活动时，家里人突然叫吃饭，并威胁再不去就断网时，道歉三连加一句我卡了，就可以成功下线。

真正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然而，鹤诀是个单细胞生物，这就注定了她的情商也不怎么高。她以为小枫是真的卡，在坑了他很多把之后：你家网好差，还没我家好。

小枫被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以至于后来，他寻思着你鹤诀不是喜欢当咸鱼吗，就邀请他去一处风景如画之地，一起欣赏美景，然后突如其来地给鹤诀挂个江湖悬赏，再亲手收割他的人头，并哈、哈、哈大笑三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以报当初竞技场被折磨之仇。

这之后，风平浪静的某天，小枫突然找上鹤诀：我带你去打本吧。

鹤诀说好，她可以在落雁峰问一下大家有没有愿意一起的——小枫的“别”卡在了嗓子眼，聊天框瞬间被刷屏，所有玩家破天荒统一口径立场坚决：小枫是终极黑鬼，跟他打本裤衩都给你坑掉，小鹤诀，你千万别被他骗去了！

很快鹤枫二人的语音房间跳进来一个玩家A，他开麦痛心疾首地，“小鹤诀！你知道小枫这B有多坑爹吗！？”

小枫：“大胆！住嘴……”

被控诉的当事人来不及制止，玩家A的吐槽如同大水冲了龙王庙一样喷泄而出，“巨坑！巨黑！我们以前有一次，打本人不够，组了几个路人，峰主就改了装备分配模式，还表示我们是全服最公平的全roll团，结果就因为这货，什么好东西都没出，工资少到装备都修不起就算了，全落雁峰的人摇骰子的点数特么大不过几个路人。凌晨两三点本是打完了，累得半死，装备都打红了，特么连条裤衩都没捞到！我当场是哭得天崩地裂啊，一个赛季这样也就算了，连续好几个赛季，好几个啊！尼玛的你PVP装备叱咤风云，能不能把你一堆破烂的PVE装备也搞一搞啊！”

“……擦！你以为劳资想啊！劳资努力过了，努力没用！”

“所以说你这玩意整个人生就是一杯具，你想让小鹤诀跟你一起成为杯具是吧？反正小鹤诀你记着，有小枫的团打死也别跟，我走了，告辞！”

玩家A来去匆匆，乌鸦飞过，一阵寂静。

片刻，小枫幽幽开口：“小鹤诀，没发现啊，你丫还是个腹黑。”

[密聊]鹤诀：……我也没想到，那你怎么又突然想打本了呢？

“……”小枫顿了顿，“也没什么，就是想想。哎，时也命也，算了……”

[密聊]鹤诀：你想打什么本？

他的叹息还没结束，看到紧跟着的这行字，没反应过来，“什么？”

[密聊]鹤诀：你不是想去打本吗？

“对啊。”

[密聊]鹤诀：打什么本？

“啊？”

[密聊]鹤诀：我不嫌弃你黑，因为你也没有嫌弃过我菜

“……我这还不叫嫌弃你菜呢？？”

[密聊]鹤诀：你虽然总是嘴上那么说，但你一直都在带我打竞技场

“…………”

小枫莫名被戳中，就连常在嘴边骂骂咧咧的语气助词也说不出口，他咬咬牙，“成！有你这句话，不枉咱兄弟相识一场！打什么本！走！竞技场，劳资今天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一柄折扇，斗转星移！”

他重新燃起了热血斗志，只可惜现实残酷，2V2的竞技场小枫1V3，死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