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四月
康熙的梓宫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而于此同时雍正下令,命十四爷及其家眷留住于景陵附近的汤泉,不得回京。
夜深了,我拢了拢身上的外衫,站在门边,昏暗的宫灯勉强照清了眼前,十四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脚边是几个早就饮完的酒坛。
我接过冬月递来的衣服,为十四披上,他伸手拉住我,“若曦,终还是要让你跟我一起受苦。”
我抚着他的脸,“能有你陪在身侧,何来受苦之说?”
他抬头见着夜幕上的星,零零散散,没由来说道:“你曾说过,想一览山河辽阔,再看眼戈壁茫茫,只是如今,我怕是不能陪你。”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西北风情听你说得不少,不去也罢;江南烟雨,不过都是文人堆砌而出的美景,多读几卷书也是可以。”
他举着酒坛递给我,“来一口?”
我笑着接过,酒滑过喉咙,辛辣呛口。
两人在月色下,一人一口,喝完了最后一坛酒。
十四起身,将我揽腰抱起放回屋内床上。他有心守孝,这阵子也只宿在我屋中的美人榻上。隔着屏风,有时他心血来潮,吟几句稼轩词排遣心中积郁,而我便静静陪他。
今日他一并上了床,将我搂入怀中,我笑着推他,他却不放,低声在我耳边道:“只是想抱着你。”
我也由他,说到底他心底的苦从不愿透露半分,对着我,也净捡些宽慰我的说辞。
今日这般毫无安全感的姿态,是我少见的。
我的手环上他的腰,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躺好,这个时候,陪伴便好。
翌日,他一早便出了门,我醒来时,身边的枕头早已冰凉。我不知他最近总谋划些什么,刻意避开我,不让我知晓。
冬月端上了些今日厨房熬的粥,陪我用早膳。草草吃了点,便没了胃口,挥手让她们撤下去。我总觉十四这几日越发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去书房找他一趟。
门外候着的小厮见我来了,便慌着上来拦住,“侧福晋吉祥,贝勒在书房有要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
心中疑虑越积越深,压得我有些慌。
直到夜深了,十四也没再来我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颗心跳得有些快,夹着疑虑与近些日子的反常,整个人越发难安。
半梦半醒间,觉着身边有人,闻得熟悉的味道,我呢喃着:“你回来了。”
十四抱着我,“今日有些事,耽搁了时间。”
我没回话,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抱上去,心彻底放下,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十四正撑着头,侧躺在床上盯着我。
一时间有些脸热。
我嗔道:“盯着我做什么?”
十四伸手在我鼻尖上一刮,“觉得你好看。”
这些话,他近来真是太常说了。
四目相对时,脸又不经意间更热了。我捂住脸往被窝里钻,他手一伸将我捞进了怀中,“你还想逃去哪?”
我把脸埋在他身上,羞得说不出话。
用早膳时,他又随口提了句游览山河的事,那不对劲的感觉便拢了上来,并着碗中腾起的热气,扑到我面前。
“你近来总提这事是为何?”我放下筷子,盯着他看。
十四笑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碟子上,才道:“不过是觉着不能完成你的心愿,很是遗憾。”
我握住他的手,郑重道:“那不过都是年少时的事,不再提了,好吗?”
十四点点头,“那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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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不知为何整个人总觉有些不适,越发贪懒嗜睡起来,常常是大半日都在床榻上昏昏沉沉。
十四也觉得我的不对劲,常是聊着些话,再回头便见我趴在桌上睡着了。许是这不对劲越来越明显,他忙让人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可诊断的大夫却什么也查不出,只说身子无虞。
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连我也察觉到不对,有时聊着话,再回过神便是几个时辰后。
身体悄无声息出了症状,可换了几拨大夫皆说无事。
这日,十四守在我床边,见我悠悠转醒,忙问道:“若曦,你感觉怎么样?”
“仍是,提,提不起力气。”我本想伸手握住他,可手臂沉得抬不起来。
这病突如其来,渐渐地,意识混沌,我越发分不清白日黑夜。
有时晃过神,觉着外面似乎蝉鸣了了,便想起从前在府中,十四在后边推着我,荡起的秋千上,凉风习习,很是舒爽。
有时又觉着是无尽黑夜,枕边空空,十四仍驰骋西北,而我在京中待他而归。
直到那日,迷糊间觉着十四抱着我到院中的小亭子上赏花,我靠在他身上,见着桃花红欲染。他小心翼翼护着我,轻声问道:“冷吗?”
我摇摇头,盯着眼前的景致,“胤祯,我是不是……”
“乱说什么!”他低声斥道。
我累得睁不开眼,他仍在耳边轻轻说些什么,听不清了。
忽然一阵风过,满树桃花散了一地,飘起的花瓣如若雨般。偶有几瓣落在若曦裙上,十四抱着她失声痛哭,怀中的人静静地,如同睡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