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的夜风从门缝钻了进来,拍在池烟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
“仁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是?”她朝后看去。黑麻袋里的人已完完全全把头扭过来了,睁着两只骨碌碌的眼睛打量着她。
心脏猛地一抽。
“你既是我的母亲为何不早承认?”赵仁走上前质问道:“我问过你多次,你哪一次有对我说实话!还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我看是为你了自己吧。”
池烟摇头道:“不是的,不是我不说,真的是因为你啊,我的孩子。”她伸出手想碰碰他。
赵仁甩开了:“你知道我多想知道我母亲压根就不是琉光,不是那个人,而我的出生也不是那么得不好,我也是有母亲的,我也可以被母亲疼爱。你可知道那些石头打在脸上的滋味,你可知道他们骂我是杂种野种的时候,我多想告诉他们,其实我不是的!”
池烟愣住。
“可你都不知道。”赵仁苦笑道:“你当我不好好地修炼,去投靠别的宗派,当个卧底,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些骂名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声不吭,难道我是哑巴?”
“仁儿,为娘也是为了你好,这不,你看你长大成人,术法也是我们宗派的佼佼者,这一切不是值得吗?”池烟慌乱道。
“你问我值不值得,如果换做是你你想不想受?”
池烟一噎,“仁儿,你就是娘的一切,为了你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赵仁怒遏地抬手指向一旁喝着茶的尉迟景,“我不见的这几天你不是找不到我吗?我不妨告诉你,就是他,他把我抓走的,你要是真为了我,就把他杀了,替我报仇!”
池烟为难住了。
“做不到还是不想做?”赵仁笑道:“你看,你还是怕死。”
池烟的眼睛亮了又灭,手缓缓握上了剑柄。尉迟景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好心提醒你一句,站在你面前的可能不是真的。”
话嗡地钻进了脑袋,池烟的手顿住。对,尉迟景的话还有一半没说完,她真正骨肉还不清楚,这个赵仁究竟是不是赵仁,这么多年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她心头的,究竟是她的梦魇还是真实发生的。
必须得弄清楚!
“那么真正的仁儿是谁,我的仁儿又是谁,他在哪?”池烟奔到尉迟景身前,双目灰红。显然是没日没夜地找人劳累所致,现下又被一恫吓,眼神早没了生机,灰沉沉好似将死之人。
“我说过了回答我三个问题,现在你只回答了一个问题,还有两个。”尉迟景说道:“你和裴均有什么关系?”
“玉衡派的掌门?”池烟稳住心神,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前主人。”
“很好。”
“前主人?”在旁的赵仁倒是猜到了什么,握成拳的手微微发颤,咬牙道:“想不到你还和他有这层关系。”
“这第三个问题。”尉迟景站了起来。少年人身形修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宝座的前方,盯着宝座的位置,淡淡道:“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在干什么?”
“二老走火入魔,我去给他护法。”池烟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天?”尉迟景突然转过身。昏黄的灯光镀在少年眉宇精致的脸上,倒是和鬼魅差不离。
池烟一怔。
赵仁倒是想起了什么。二老是他们灵虚派的中流砥柱,对他们宗门的存在至关重要,更是不多的支持池烟的人之一。二老和池烟的关系很要好,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二老去了凡间一趟,回来就说灵脉不稳。
急需有人替他护法。
池烟二话不说就去了,也正是因为这一去,足足七天七夜,他的父亲,先掌门赵添活生生地被烧了七天七夜。
赵添在十几年前的大战中本就身受重伤,被毒哑不说,还落了个半身不遂。汹汹来袭的大火他根本就逃不出来,可逃不出来也得有仙童。奇怪的是那天连个仙童也没,直到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才直到自己的父亲被困在山洞里烧了足足七天。
火灭后,只剩具可怜又丑陋的焦炭,一触即碎。
“为什么二老会突然灵脉不稳,为什么这么多天,你半点消息也没有?”赵仁反应过来,厉声质问道:“池烟,你那天究竟在干什么?”
“二老灵脉稳不稳也不是我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当时这么多长老都在,你不信大可问问他们,你当我骗你?”池烟冷静道。说完又转头看向尉迟景,此时的少年站在高坐上,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神色,冷淡得甚至还有些令人生寒。
底下的人看她竟是这种感觉,池烟心道。
“三个问题问完了,那可容我问问,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真正的仁儿又是谁?”池烟道。
尉迟景笑道:“不急,这个赵仁还有问题问你,答完再说也不迟。”
“我父亲是不是被你杀的,你说!”赵仁忽地把一切都串通好了。池烟只是个代理掌门,多年来受着他们的打压,心中难免不平,而他的父亲还没有真正地死去,要是他死去,一切都好说得很。更何况她说,自己是她和赵添所生,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手把手教你学礼仪,你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教你人伦德义,你就是这么回馈我的?”池烟突然怒道。
“这会儿倒摆起了我母亲的架子了?之前呢?之前你又干什么去了?”赵仁步步紧逼,“你之前把我暗自羞辱辱骂我不如一条狗的时候哪去了?现在知道怜惜我,之前呢?你骂我是狗,你就是人?”
“啪”,空荡的大殿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
力度很大,带了十足的怒火。赵仁的脸上很快就肿了五根显赫的指印,他捂着半张脸,怒目圆睁,“所以果真是你杀了我父亲?”
池烟也是气在上头,赵仁何时这般忤逆过她,一时间声色俱厉,“是,是我!是我杀了他又怎么样!就是我杀了他,而后把这一切嫁祸给尉迟景的,就为了你能够向上能够努力!”
“毒妇!你个毒妇!”赵仁怒地一把扬起手。
“混账东西!难道连你娘也要打吗?你这个狗东西果真不是我的孩子!”池烟气急说出些口无遮拦的话,话音刚落她就有些后悔,然而为时已晚。
赵仁的眼里兀地涌出两行泪,他哆哆嗦嗦道:“连你也这般?你可知道我这些年苦苦经营都是为了我的娘能够好好地看我一眼,能够明白其实我也可以是她的娇傲,并不是只有尉迟景一人的……”
“这下听清楚了?”尉迟景抬抬眼皮,“我和你那该死的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没杀你爹,我可算是无辜。而你和我娘更是搭不上钩,你不是我娘的孩子,是她的。”抬手淡淡地指向池烟。
赵仁点点头。
“所以我真正的孩子在哪?我的仁儿在哪?”池烟撇开赵仁焦急追问。
“不就在你眼前吗?”尉迟景看向了黑麻袋的方向。
黑麻袋上坐着的圆领薄袄的男子正拿着茶杯往嘴里塞,咿咿呀呀,摇头晃脑的,时不时还说两句,“有趣,好吃。”察觉到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身子忽地瑟缩了几下,而后忙不迭地把身子死死地缩到了瑶儿身后,瑶儿端着茶杯不安地接收到了掌门的目光。
“掌门,他刚才是一直在吵,我怕他打扰你们,所以倒了杯茶给他喝。”瑶儿颇为无奈地把身后的人往外拉,“但没想到他一直这个样子。”
圆领薄袄的男子正是苏恒,死死地抵抗着试图把他往外拉的手。目光游离,唇角翕动,嘴角留涎,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吐出的话连不成完整的意思,手上倒是一个劲地把茶杯往嘴里塞。
显然他已经疯了。
“他?”池烟身子一抖,“他是?”
“他叫苏恒。”风信在旁补充道。
“苏恒!”
话一出,四下的人皆怔了怔。
凡人惯常把人分作高低九等,这修仙的人也是同样道理。要说品阶最低,连牲畜都不如的,就是他们的兽人。这兽人可是大有来头,刚入门槛的修仙之人要驯服只妖兽难如登天,既然驯服不了,可人家家底殷实,交了钱上来的,总不能让人家什么也没学会就下山去吧。
这时候兽人就能发挥这样的作用,扮作野兽叫他们来猎杀。
扮得时间久了,这些兽人也就慢慢地真变成了兽人,不是身体上的质的变化,只是被人叫得多了,就好像他们出生就是兽人般。
兽人不仅要满足个别修道之人的使唤,偶尔还因为没有个生计下山赚取个外快补贴。因为他们即使被打伤,被射死也是没有银两的。更别提每次还要被真的妖兽追赶,因而他们总是吃不饱。
吃不饱身上又带伤,又要被这些家境厚实的纨绔驱使,叫他们如何生存。于是他们的业务便越来越广,其中不乏下山出卖自己的身体,无论男女老少,服侍他们,总是能赚取不少的银两的。
山下的人对山上的人总是艳羡多些,吃不到天鹅肉的懒□□觉得吃吃天鹅的近亲鸭子,也是种享受。他们出手也阔绰,渐渐地兴靡成风,竞争一大,这些兽人的处境便越来越艰难,已不只局限于这一门生意了,下九流的,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零零种种的脏活累活只有没有听过的,更没有没干过的。
要数这行的头牌,非苏恒莫属。
技术一流,容貌也是不必多说,就连唱个小曲也是歌喉动人,叫人魂牵梦绕,死于牡丹花下,作鬼也不枉此生。
苏恒的名字谁没听过,灵虚派高坐在上首的修道之士不明内里,只是斥责,走过路过都要啐上几口。其恶劣程度可见一斑。
“他是我的孩子?”池烟眼里蓦地涌出泪,不愿接受地问:“尉迟景,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