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72章 第20章 风雪同担

琴音最后的余韵在林间悠悠散去，剑气凝成的微寒也悄然消融于风中，空气仿佛还残留着琴剑合鸣的炽热与清冽，使人温暖，亦使人清醒。

片刻的沉寂后，颜霜清泠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你的剑法，名唤为何？”

苏璃的嘴角几乎是瞬间就扬了起来，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炫耀，更藏着深不见底的柔情。

“琉璃凝霜。”她道。

“琉璃凝霜……”颜霜低声重复了一遍，以此含英咀华。

琉璃的璀璨光华，凝霜的清寒冷冽，不正是方才那决绝如寒彻破空、又柔情似玉魄点染的剑意么？

“方才所奏之曲，名之《霜见琉璃》。”颜霜的声音比山风更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与莞尔。

“霜见琉璃？”苏璃微微一怔。

琉璃凝霜。

霜见琉璃。

琴音是霜，清冽孤高，因剑舞祝祷而有了生命的律动与暖意。剑舞似琉璃，光华璀璨，因琴音浸润而凝结了最长久的思念。

是巧合么？或许也不是。本就合辙如此，心意相通，何须拿巧合作为话头来说。她们所有的情思，都在这两个名字碰撞的瞬间，得到了最完美、最熨帖的诠释。

苏璃再度笑出声来，如同山涧清泉，清脆悦耳，带着纯粹的、足以感染他人的欢欣。

而颜霜眼底的笑意也终于满溢出来，刹那间，仿佛连这孤崖之下的清冷都被驱散几分。她缓缓起身，素白的衣袂在微风中轻拂，如同远方雪山之巅最纯净的流云，随后走到苏璃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倒影，也能感受到对方因奔跑和舞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或许，这轻喘也并不只是因为生理？

“阿璃。”

颜霜轻声唤了对她的昵称，声音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日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颤。

“霜儿。”

苏璃应着，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却毫不闪避地迎上去。眼前这清冷的容颜，曾是她魂牵梦萦的全部，或许曾因一些可笑的执念而有些疏离，但终究是逃不出内心所喜的宿命。

颜霜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过苏璃鬓边被汗水浸湿的乱发，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而她，也的确曾做过千百遍。明明是微凉的触感，却让苏璃心头猛地一烫。

“你的剑法，很好。”颜霜开口，声音是惯有的清泠，却融入了她对她独有的特别柔意，“锋芒内蕴，光华流转。琉璃凝霜之名，很衬你。”

苏璃心中微哽，但还是强笑道：“当我终于发觉我错了的时候，所幸还不算太晚。我想你，故作此篇，想着终有一日要北上，要舞给你看。曾经在这里，有个傻姑娘给一个负心汉舞剑；如今，又有一个负心女给一个傻姑娘舞剑。所谓人间故事，不啻是个圈儿。”

颜霜的心，便被这娇柔的嗓音撞了满怀。她记起曾经在某个夏夜，某个小姑娘曾经很认真地说过一句，“你对我而言已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呢？“你是我这一路上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契机”。

如今想来，何止是转折？这团倔强的火焰，早已在她沉寂许久的生命里燎原，将她从孤高清冷的雪峰，拉入了这充满温度与色彩的人间烟火。那份因苏璃而生的改变，很难再回去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阿璃不必揽责，本是我之过……”颜霜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如同拨动久未调音的琴弦。那清冷的眉宇间，难得地笼上了一层薄薄的、令人心碎的黯然。

而她未尽的话语，被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动作骤然截断。

苏璃没有以言语回应那自责，她只是微微仰起脸，那双盛满了星光与泪意的眸子，深深望进颜霜的眼底。然后，在那份黯然即将凝结成更深的霜雪之前，她做了一件让颜霜呼吸都为之停滞的事——

苏璃踮起了脚尖。

清风带着竹叶沙沙拂过，火红的衣袂如蝶翼般轻轻扬起。她凑近得极快，却又在最后那一刻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境。

她的唇，带着满是她自己气息的温热，极其轻柔地印在了颜霜微凉的唇瓣上。

那不是**的索求，也不是激烈的宣泄，只是一个无声的、温柔的封印，一个用最柔软的触碰去封缄所有苦涩的吻，一个用最直白的方式宣告着彼此之间无需多言的慰藉。

苏璃的吻并未停留太久，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她退开少许，微微喘息着，脸颊绯红如霞，目光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与温柔，紧紧锁着颜霜的眼眸。此间，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只剩下彼此间骤然清晰、几乎同频的心跳声，在晚春微凉的寂静里，怦然作响。

短暂的、足以让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沉默后，苏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地问道：“那霜儿的霜见琉璃，是写给我的吗？”

这一问的答案，早已写在了曲名之上，只是，苏璃更想要来自于霜儿的回答。

“嗯。”

一声极轻、如同叹息般的回应，终于从她唇间逸出，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坦诚。而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化作山间清泉般的澄澈与温柔，轻声道：“对着孤峰，对着寒雪，对着关于你的种种往事。心中所想，指尖所流，便成了此曲，未曾刻意为之，只是心音如此。”

“霜儿可对我有怨？”

“我只怨自己……”

“还这么说，是还想试试堵嘴惩罚吗？”

“如果是你的话，我亦甘之如饴。”

这近乎纵容的坦然，却像投入湖中的石子，在苏璃心中激起无数涟漪。她原本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的娇蛮俏皮话，瞬间被这直白的言语击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更甜蜜的心悸。

而颜霜似乎也并非完全的平静，耳根都染上了晚霞般的绯色，虽不醒目，但依然在苏璃的眼中。

“你……你当真……”苏璃一时语塞，再对上颜霜那温软包容的目光，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下意识地微微后撤了半步，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火红衣袖的边角，像只被看穿了心思、反而羞赧起来的猫儿。

她这会儿，不再是有着冷硬心肠、可无情诛杀敌人的剑客，而只是一个面对心上人而不知手脚该如何放的小姑娘。方才尝了一口颜霜口脂滋味的大胆，也早不知被她藏去了何处，只余下被稍稍一逗弄便红了面颊的羞赧。

“当真。”颜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苏璃心间，“况且，阿璃已用行动证明，那并非惩罚，而是慰藉。”

苏璃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终于找回了一点气势，微微扬起下巴，作出既往不咎的大度模样，道：“知道就好，那以后可不许再揽责在你自己身上了，否则……哼哼！”

语气带着点娇蛮的命令，虽是威胁，尾音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这惩罚，以后还作数吗？”

“那……那当然，霜儿以后说一次，我便堵一回，说两次便堵两次……”

“百回千回呢？”

“颜霜！”

苏璃瞪着颜霜，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目光是又羞又恼，像个张牙舞爪的猫儿。

“我在。”

看着苏璃气鼓鼓的模样，颜霜笑出了声，却是握住了她的手，微凉的指尖包裹住温热的拳头，带来如她般温柔的安抚。

苏璃微微一颤，手中触感恰似清泉流过，瞬间浇熄了她那点羞恼的火苗，只留下温软的悸动。于是，又有着数不尽的温情自心底而生，令人慵懒倦怠，只想接下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于我，霜儿早已不仅仅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更是我的归宿，是我一生的使命。”她轻声道。

这一句话的分量，似乎比往日里说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要更重、更沉、也更暖。那份曾经让她迷茫、让她需要时间去厘清的感情，在经历了分离与沉淀之后，早已清晰得如同北境春雨洗过的天空。

“阿璃，曾经我说需要你给我些时间，也说要留予彼时时间沉淀。于我，这些时间已是足够，我所寻求的那个答案，就是你。”颜霜应道，笑中满是了然与笃定。

“希望我没有令你等太久。”苏璃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闷，但依是笑靥如花。

“只要你来，便不算久。此后，风雪同担，归途同行，天地为证，眺云为鉴。”颜霜的声音恢复了沉静，却比之前更加柔和，带着郑重其事的意味。

苏璃那点悸动与不安，也在这沉静的话语中彻底消散。她反手更紧地回握住颜霜的手，指尖传递着同样坚定的暖意。

“嗯。”

她轻声应着，如同猫儿般的呼噜声。

风过，吹动竹林沙沙作响，仿佛为这迟来却无比坚定的言语奏响新的乐章。

斯事已矣，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