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424章 第116章 旧忆·杀戮之辩

第二纪元9013年，冬末，天渊镇。

这是洛魂第一次亲眼见到老剑神，但只见这一眼，他便清楚，这一定就是老剑神。

那人普通得像是天渊镇中寻常的种地老农，手执一根手杖，但并不像是需要手杖的模样。哪怕这般年纪，他的腰板依然挺得笔直，双目有神，但却没有太多的锋锐之意。所见的，是如池塘镜面般的平静与平和。

可他又那么特殊，在望向黑锦的一瞬间，他眼中的精光，如同炽烈的尖锥，一举便能洞穿到人的内心深处，将一切都看透。与其说是他的目光如剑，倒不如直言是剑学了他的神光，才能有此般可怖的锋芒。

洛魂感觉，自己见到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把锐意无双之剑，敛锋于鞘，展刃于前。如此恐怖的剑意，哪怕百十个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是洛魂至今见过的最为可怖的剑道强者。在这通天渊，也唯有老剑神能有此等造诣。所以，他必定是老剑神。

而黑锦的判断依据，要更简单得多。

整个通天渊，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也只有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能让自己感到心悸。虽说，自己如今的实力层次只有史诗，但论及心境与眼界，自己都是当之无愧的传奇，哪怕因能力折损而有所下滑，但也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传奇。

但这个老头，自己看不透他，甚至在以真实之眼看过之后倍感心悸。故而，他的修为水平至少也是传奇，而以诺德尔撒传奇的稀缺程度，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老剑神了。

“你是何物？”

老剑神深深地看着黑锦，苍老的声音依然苍劲有力，只是那股子质疑，还是显露出了他的戒备。

显然，老剑神并没有把黑锦当成诺德尔撒人来看待，否则问的该是“你是何人”。不过，此时的黑锦，光凭左面的三只羽翼与面上诡异的符文流光，实在难以把她当作常人看待。更何况，还有周身黏腻到令人作呕的紫黑色雾气萦绕，一举一动，皆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

“问别人身份之前，是不是该先通报自己的名讳呢？”

黑锦懒洋洋地说了一声，丝毫没有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修者的紧张感。又或许，传奇级别她见过太多了，甚至还手刃过不下两位数的传奇强者，故而也难以对她产生什么压力。

“谭净秋。”

老剑神居然还真的回应了黑锦的话，自报了姓名。也无需其他前缀说明或解释，谭净秋这个名字，已经代表了一切，即诺德尔撒通天渊的老剑神，即诺德尔撒剑法之书的编纂人，即诺德尔撒剑道无可逾越的山巅，即诺德尔撒最强者的候选人。

“我是名字是黑锦，黑色的黑，锦缎的锦。这是个音译词，用我们的话来说呢，这个词的意思是‘恶鬼之礼赞’。”

黑锦甩着羽翼，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剑神，神色依然写满了漫不经心。如果说她的躯体能更欣长一些，或许更有压迫感，可她目前只是稚子之躯，与那单边三翼的大小完全不匹配，故而更像是强装大人的小孩。但只有真正直面她，方会明白那十足的压迫感。

何来的压迫感？

那紫黑色的雾气，便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只要稍微有些感知能力，便会觉察到雾中藏匿的黏腻到几乎令人恶心的力量，足以让老剑神这等层次都为之心悸。那是极致压抑中顿生的混沌，是混乱无边中独有的秩序，是无数恶鬼咆哮恶魂啼哭的深渊，绝非人类修者的玄气所能产生的，哪怕是灵妖的妖力也不行。

但问题是，老剑神知道，面前这个在天上飘的，身体的确是诺德尔撒玄人没错。但她的这种力量，的确是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谲。

若考虑其他的一些物种，譬如远古生物，譬如洪荒异种，抑或是统治第一纪元的恶魔，似乎也都与这样的力量扯不上关系。

远古生物，是灭绝在第一纪元的生物统称。古籍记载，在第一纪元，恶魔是当之无愧的统治种族，远古生物是其他一些活跃的种族，地位类似于今日的灵妖。但在第一纪元，灵妖这般原生生物精怪，在远古生物面前完全没有生存空间，直到消失十年中远古生物全部灭绝，才迎来了灵妖的繁盛。此外，还有不可靠的书籍称，如今的海灵妖之所以与灵妖有众多不同，正因他们是远古生物的孑遗，因不知名原因集体失去神智，浑浑噩噩存活于世间。

假使海灵妖的前身是远古生物为真，它们使用的力量与灵妖的妖力存在不少相似点，但绝不会如这般黏腻恶心。

洪荒异种，是古老而强大的奇珍异兽，哪怕在第一纪元亦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消失在了第一纪元。至于为什么说绝大多数，自然是还有留存于现世的，首先□□的恶魔兰尔索斯，他手中有一只古老的洪荒异种。其次，通渊潭中沉眠的那位，自述前身为洪荒异种，而前身已死，留存的精血化茧得以复生。

它们的力量体系，独属于它们自己的种族，每一个都独一无二。但这样的天生地养的先天生灵，绝不会有着这样黑暗的力量。

而恶魔，亦不用谈。老剑神曾与恶魔兰尔索斯面对面过，他知道，恶魔的力量并不会有着如此表现。当然，他与恶魔的相见，自然不会被恶魔算进登临□□的人次——因为，曾是恶魔主动去找的老剑神密谈。

那么，眼前这个寄宿在小丫头体内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名字。”老剑神淡然道，并没有觉得把一个问题再问一遍会是什么掉价的事。于他而言，似乎搞清楚那个自称黑锦的家伙的归属更为重要。

“这重要么？”

可她，对此毫不在意。

“你不是诺德尔撒人。”

“我也没说我是。”

“何故杀戮？”

“老头，我只杀了两人，这小子也杀了一个，为何不指控他？”

“江湖恩怨本与我无关，但你的气息远扩，已让数人丧命，更有数十人受惊或受伤，何来仅杀两人之说？”

“搞不清楚环境恶劣与否、对危机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的蠢货，死便死了，如何能算到我头上？”

“恶徒出恶语，不可理喻。”

“您就这般正义，世间所有不公皆由您来判定？可我这一路走来，所见也不尽是河清海晏，您是不是有些失职了呢？”

“天下之事，非是我力所能及，但求眼前之事能问心无愧。”

“既知力有不逮，何须多管闲事？”

“用剑者，当如剑般刚直不阿，既见恶事，如何能不阻？”

“好一个用剑者当刚直不阿，你不妨问问我身边这个剑修，问问他杀了多少人？”

“杀人须得看缘由，我不知他从前杀人何故，但知你无故。我非圣人，不求平天下事，但求俯仰无愧，求一心安。”

“诺德尔撒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倒是替天行道起来了。”

“许是因天地无情，才需人间有义。”

“啧，那您可得快些——方才说话间，东市巷口又饿死三个乞丐。”

“今日既见豺狼，先诛豺狼；明日若见饥馑，自当济粮。”

“老头，你这般疲于奔命，倒像是替老天爷补漏的裱糊匠。”

“总好过举着火把笑看人间起火的纵恶者。”

“啧，诡辩。”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必要了。究其根本，还是诺德尔撒与兰因斯的价值观差异太大了。

在兰因斯，尤其是黑锦所成长的无光之域，人命贱如草芥，环境永远是致死率最高的因素。**比之天灾地险，亦如一毛比之九牛。没有对环境危机的感知能力，本就无法在兰因斯存活，死了一批，很快又会有新的一批生长出来，故而对此漠视。

这厮出手狠毒，性格恶劣，从对话来看几乎没有驯化的可能，确确实实让老剑神动了杀心。而他在考虑动手之前，也终于是正视了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年人，那人满身是伤，甚至还有伤患处尚未止血，看着倒有些凄惨。

“你与此獠可是同路？”

“与她不是，但与她是。”

哪怕是面对老剑神，洛魂依然冷淡，话语简单到尤其容易起歧义。不过，老剑神也理解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是说，这副身躯里还存在一副魂魄？”

“的确，那是原主，黑锦为外来者。”

“你可知那黑锦为何物？”

“这正是我来通天渊想向剑神请教的问题。”

得，问题闭环了。

洛魂因不清楚二丫身上寄宿的黑锦究竟是什么，所以跑来通天渊想问老剑神。而老剑神见到黑锦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所以转而去问与她一道的洛魂。

总结，相顾无言。

“她是你何人？”

“萍水相逢。”

“你想救她？”

“若老剑神有法，便可施为。”

老剑神蹙起的眉，更深了。

“喂喂，两位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声轻笑，野蛮而不讲理地挤进了二人的对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