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雪光渐淡,天色却未亮透。
谢时鸾与祁珏二人快马绕出北巷,转入西城旧坊,直奔燕王旧宅。
燕王旧宅,位于西城外侧的燕台巷。那一带本是皇室旁支封地,多年废弃,官籍抹除,旧人流散。如今不过一片半塌院墙、枯井残阶,被世人遗忘于灰尘与草木之间。
两人勒马停在巷口,马匹长嘶一声,打了个响鼻,蹄下扬起细雪。谢时鸾一手勒缰,翻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衣袍未起一丝褶皱。祁珏动作略显生疏,右脚在镫上顿了顿才跳下,落地时雪水溅到靴边,他拍了拍腿,自觉有些狼狈,却强作镇定。
燕台巷此时静得有些诡异。
巷口的石狮残破,左眼处生出一丛歪斜枯草,风吹过,沙沙作响。街面上积雪尚未融化,一串极浅的脚印从巷中深处延出,又被风抹去尾迹。
四下寂静,两旁屋舍皆为老旧低矮的灰砖宅子,窗棂半落、门楣歪斜,墙角积雪中堆着干枯柴枝与落叶,有几扇窗用木板封死,显然多年未曾启用。屋檐滴水不止,水珠落入积雪,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街道尽头,若隐若现一尊断臂石碑,碑上字迹风蚀难辨,像是被时间彻底抹去。
“没人扫雪。”祁珏环顾四周,皱眉道,声音在空旷的巷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一带不该有住户。”
谢时鸾望向那宅门高墙,灰瓦斑驳,朱漆剥落,门扉一半塌陷,另一半却似被人重新加固。
他眼神微敛,盯着那道被重新修缮过的门,像是在回忆,又像在勾勒某种看不见的轮廓。嘴角微动,语气低沉,“不是没人,”他说着,缓缓抬手指向门缝隐约露出的灰印,“是有人不愿被人知道。”
他语调平静,却有一种无声的锋利藏在话尾,像一把藏入鞘的刀,寒意未散。
他们并肩走至门前。
宅门紧闭,无锁,却有符纸封灰,显然是某种阻人入内的法障。
祁珏正欲伸手去碰,却被谢时鸾抬手制止。
“别动。”谢时鸾低声道,目光凝视符纸一角。他俯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符钉,以极细的手势穿入符纸缝隙,微微一转,只听“啪”一声轻响,那符燃作一缕青烟。
门扉缓缓开启,一股陈旧尘土味随风扑面,仿佛多年无人居住的空气骤然破开,带着被封存的时间味道扑向脸庞。
谢时鸾眉头轻蹙,微微偏头避开风口,眼神微凝,望进门内漆黑深处,右手不动声色地搭上佩剑剑柄。他目光扫过门楣与门框,暗自记下每一道划痕与蛛网。
祁珏则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往后一缩,但见谢时鸾已无声地踏入,咬了咬牙,提气跟上。
两人动作一前一后,步伐有别,神态却同样凝重。
他们步入燕王宅。
入目是一座庭院,庭中古柏枯败,石凳倾倒,台阶裂纹中生出几簇冬草。正厅门扉斜掩,一角隐有新泥封缝痕迹。
谢时鸾脚步轻巧,绕至正厅侧窗,指腹一拂,发现窗钩上残留灰尘之中有新痕。
“有人进过。”他说。
祁珏侧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又压低声音问道:“谁会来这鬼地方?”
他说这话时,眉峰紧锁,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安。目光在屋门与四周游移,仿佛每一寸空气都藏着未知。
谢时鸾没有立刻回答,只抬眸与他对视片刻,那眼神冷静如雪,却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警觉。他随即伸手推门,指腹紧扣门沿,动作缓而稳。
门吱呀一响,却没有锁死。
厅内陈设破败,墙上残挂的轴画已泛黄卷曲。厅中央放着一张长桌,桌上空无一物,唯独右侧地面有一小滩蜡油痕迹。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蜡油内嵌一根烧焦的红线。
“是香线。”他道,“是用来布阵的香蜡。”
“又是藏风阁的阵?”祁珏低声问。
谢时鸾点头:“但不是杀阵,是障阵。”
他站起身,走向后堂。
走廊狭窄,屋梁压低,墙角处有散乱脚印。祁珏紧随其后,低声提醒:“这些脚印不止我们两人的。”
谢时鸾蹲身按地,眉头紧锁:“两日前有人进来过,而且是至少三人。”
屋中一扇侧门半开。
两人掠身入内。
那是原本的书房。
屋内陈设整齐,不似废宅,更像是有人仍居。案头有墨痕未干的书卷,侧柜上放着半盏清茶。
祁珏压低声音:“他们藏得真细。”
谢时鸾看向桌上一页信笺,展开细看。
“‘东林旧帖,来日破云’,暗语。”他轻声道,“这是藏风阁的联络码。”
他忽地转身望向角落一方矮架,那上头放着一件看似普通的青布包袱。他伸手翻开。
里面赫然是一柄短刃,刃身乌光隐现,刀柄处铭文微现“风”字篆刻。
祁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藏风阁执刃人的标配……”
谢时鸾眸色沉了几分:“他们真藏在这。”
话音未落,屋外忽有异响。
两人齐齐转头。
窗外一道黑影疾掠而过,脚步轻得近乎无声,却带起窗棂一颤。
“跟上。”谢时鸾抽出佩剑。
两人破窗而出,掠身入院中。
黑影已跃上围墙,一身夜行衣,动作极快。
“站住!”祁珏怒喝,已掷出腰间短匕。
黑影侧身一闪,避开利器,反身打出一枚钉状物。谢时鸾剑势如风,横拦在前,钉物被震落,钉上残着一点红线香灰。
“是信物!”谢时鸾低声,“他不是来杀,是来送消息。”
黑影跃下墙外,消失于巷中。
谢时鸾未追,只俯身捡起钉物,指腹轻拂其尾,隐见一行极淡文字:
“西仓入夜,第三灯前。”
他眸光一敛,抬头望向西南方向。
“今晚,他们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