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黑色的象 第3章 第三章

方宇钦的办公室里，四壁都被各色便签占满，五颜六色，像思绪炸开的碎片。

电脑显示屏两侧贴着“吃早饭”“周三体检”“宋颖还没回消息”；抽屉边上是“剪头发”“续健身卡”“联系液晶屏供应商”；文件柜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便利贴，字迹工整：

“10月底，晶晶岗位调动。”

有人破门而入，方宇钦顺着声音看去，是合伙人之一，宋颖。“老方，晚上我们和刘书记吃个饭。”

“公安的那位？”

“对。”宋颖熟门熟路从裤兜拿出便签，刷刷写了下了时间地点人物，拍在方宇钦的桌子上。“到时候我再提醒你一次。”

“一定要去么？”

“废话，他突然肯赏脸喊我们，必须得和他勾兑好啊。”

“我不擅长应酬。”

“哎，老刘他喜欢你。”

皓澜的三个合伙人各有分工，气质迥然。

宋颖是公司门面，像个花花公子，风流倜傥，站在那里就是皓澜的代言人。只要他出手，基本上没有谈不下来的单子。另一位，Eddie，留洋海龟。对数字及其敏锐，账目、融资、投资回报率，全都烂熟于心。这两人经常代表公司出席各种场合，所以大家谈起“皓澜微控”的时候，脑海中只会跳出那两位。

至于方宇钦，他年纪最小，才二十多岁，负责所有后端支持，一直默默地隐藏在人后。

由于几个人出道都早，尤其是宋颖，连高中都没上，十多岁就在社会混，所以都互相“老方”、“老宋”地喊。

“老宋，我想休息两天。”

宋颖长腿一跨，坐去沙发上，整个人陷了下去：“怎么，你想退休啊？”说完，他瞥见柜子上的便签，拿了下来。

“晶晶？你老婆？”

“嗯。”

“嗯？”宋颖本来就只是逗逗他，此话一出，他登时来劲了，一个电话打给了Eddie。就听一声巨响，对面办公室冲出来一个高个子，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怎么了？老方出什么事了？”

“方宇钦他发春了！”宋颖把那张便签抖在Eddie面前，“他要讨老婆。”

“你是Gay，讨什么老婆？”

方宇钦淡淡地答道：“男老婆。”

听到这个，Eddie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大：“救命了，你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话说方宇钦，血气方刚的年龄，恋爱不谈，客户送的小姐姐也不要，后来搞半天才打听到，好像是喜欢小哥哥。于是二人又开始给他张罗，大学生、模特、小明星……通通看不上。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宋颖一拍大腿，福至心灵：方宇钦他是天阉之人。

于是，二人暗搓搓带他去洗澡，澡堂雾气缭绕的，他们红着脸进去，黑着脸出来：比起方宇钦，自己才像是有残疾的。

“太大了。”“不用的话借给我，让我威风威风！”“老宋，注意言辞！”“你把我办公室保温瓶丢了，现在见不得它。”

抗争多年后，两人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方宇钦确实对那方面不感兴趣。

今天，在一个寻常的周二，他们俩竟然听到方宇钦如此的虎狼之词，真是觉得要世界末日了。

“宇钦，你不是性冷淡么？”

方宇钦一把拿回那张便签，塞进抽屉里，讲：“我是对性冷淡，不是对我老婆冷淡。”

话音落下，两位合伙人挤在一起，眼神里满是佩服。宋颖不自觉鼓掌：“高，方总高明。”“这位晶晶是何方神圣？”

想起诸今尽，方宇钦的神情忽然变了。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挡住了半张脸。那一瞬间，所有的冷漠与疏离都悄然褪去，眉眼间只剩温柔。宋颖本来还想开口调侃两句，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他从没见过方宇钦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是真的爱那个人。

“你老婆什么样啊？”

方宇钦想了想，可以说聪明，漂亮，可爱……有那么多词语可以形容诸今尽，然而，它们都太主观，甚至显得浅薄。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讲：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永远都充满力量。”

“把他带来给我们看看呗。”

方宇钦眨眨眼：“他不记得我了。”

“……”

Eddie怔怔地看着宋颖：“老方又发病了。”宋颖点点头：“失忆失得发狠了，出现谵妄了。”

“总之。”方宇钦抬起头，朝他们俩交代道，“我这段时间会在技术部，没有要紧事别喊我。”

“你去那做什么，当小助理啊。”

“是的。”

“？”

方宇钦的表情无比严肃。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亮了。方宇钦低头扫了一眼信息，站起身，讲：“我领导召唤我了，再见。”

于是，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合伙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领导”给招走了。

又见到领导的时候，他心情显然特别好，笑眯眯的，朝方宇钦招招手：“小配角你过来。”

小配角他过去。

“早上火气太大，不好意思。”

这又是在唱哪出？

“午饭吃了吗？”

“没有。”

“走，领导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关聊天窗口，外套搭在手臂上，临走前，还在门口探头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鬼鬼祟祟地溜出办公室。方宇钦跟在他的后面，只见他一路忸怩作态，生怕是被同级的碰上，进电梯直接让方宇钦给他刷卡。他算是明白了：

“你要翘班？”

“哎，我们年纪轻轻的，不要说这么肮脏的词。”

“你刚来就干这种事？”

“嘘——”电梯里，诸今尽把食指放在他的唇前，讲：“工作都做完了，领导和保洁不一样，不会呆在工位上的。”

“那你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怕遇上公司总裁。”

“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但是他早上让HR的人派豪车来接我，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诸今尽晃了晃手里的Hello Kitty，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爱车。

快乐。

到商场后，方宇钦大概理解了自己的工作：陪老板买衣服。

诸今尽跟鱼一样，到处穿梭，拿了好几件衣服。方宇钦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每隔五分钟就出来一趟：“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看？”

“是真的好看。”

“那你挑一件最好看的。”

“绿色的吧。”

“好的。”

方宇钦喝着店里的起泡水，见诸今尽喜上眉梢，忙来忙去。最后，他跑到了自己跟前，把他拉了起来，钻进了试衣间。沙发上丢满他七零八落的衣服，方宇钦看见那蕾丝内衬，眼皮一跳。

诸今尽立刻把它丢在一边，试图掩饰：“早上太急了，直接穿在里面了。”随后一转身，把一件粉色衬衫拍在方宇钦身上。“我也给你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我有。”

“你那几件破毛衣也叫衣服？”诸今尽皱了皱鼻子，再次给他搭配，“平时和我站在一起，别人一看，诸经理怎么带个保洁在身边，成何体统？怎么也得穿得商务一点吧。”

“上班要穿正装么？”

“嗯嗯。还是这件肉色最配你。”

“领导。”

“嗯？”

“你是不是色弱？”方宇钦拿起旁边的绿帽子，戴在他的头上，“这是什么颜色？”

“黄的。”

“挺好，这顶我送你。”

“真的啊？这么好？”诸今尽对着镜子调整着，突然觉得，新招的这个小助理人其实不错，懂给领导拍马屁呢。他心里一高兴，又给方宇钦挑了几件，冷冷清清的一家门店，就听见那两人在更衣室叽叽喳喳的。

一个倔强地说“不要”，另一个撒娇：“行，你不脱，你就站在那。”一个又说“那你快点。”另一个回复：“不要催嘛，这个得看感觉。”随后则是一阵啪啪啪的肉搏声，伴随着雄性人类从吼间发出的低沉声音，场面可怕，三个销售不敢近他们身。

终于，两人气喘吁吁地从更衣室出来了。

“先、先生……有咳咳，满意的么？”

诸今尽满脸通红，拧着眉毛：“你们更衣室怎么有蚊子啊？我手都拍肿了。”

“对不起，我们马上处理。”

“这些我全都要了。”

“好的！”销售面露喜色赶紧伺候着，末了还打算送诸今尽一个巧克力礼盒，被方宇钦给婉拒了。方宇钦就这样，拿着大包小包，走在诸今尽的身后，陪他这家店看看，那家店转转。商场放着轻快的音乐，阳光从玻璃穹顶洒下，落在诸今尽的发旋上，睫毛上，嘴唇上。方宇钦贪婪地看着，记住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工作日的下午，周围满是林立的写字楼，这里的时空，就像是突然被偷来的一样。

“领导，你还回去么？”

“不回了，都要下班了。”诸今尽此刻已经是山青水绿，谁能想，西装外套下，是一件露肩镂空小背心。这不得把小朱给美死？

“小配角，我现在去市中心，等下你自己回去方便么？”

“见你老同学么？”

“哎？你怎么知道？”

“你上午说过。”

“哇你记忆力真好诶。”

方宇钦凝视他良久，商场背景音乐渐渐变慢，化成水，流淌了出去。时空干涸，露出一道浅滩，斑斑驳驳的空洞暴露无遗。半晌，他给了他一个笑：

“我开车送你去吧。你新买的衣服，不要弄皱了。”

诸今尽惊了：这个员工也太会来事儿了吧？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至于方宇钦为什么会这么说，主要是诸今尽的驾驶习惯，他实在是不敢恭维。杵完油门杵刹车，一串红绿灯下来就约等于跳了个霹雳舞，再好的面料也禁不住这些大动作。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诸今尽喜欢开电车了。

华灯初上，诸今尽钻进了日料店，方宇钦帮他找停车位。

商场车库里绕了三层，他才终于找到一个空位。他慢慢滑过去，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他顺势抬头，对面，一辆深色轿车的车门合上，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那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笔挺，打着一条绸缎领带，整个人散发着精致的气味。

他脚步不疾不徐，经过方宇钦的车，二人对视了一眼。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这篇从下周起，每周末，六日两天，11:11更新，希望大家能周末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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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