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那场暴雨,疯疯狂狂下了整整三天,把全世界都淹没掉了。”
“——我就差点死在里面”
*
“轰隆隆……”
雷鸣响彻云霄,闪电跳蹿云层间叫嚣,不断地撼动着坚石高山。
“救命啊!这里还有人救命啊!”破碎的呜咽跟随着被冲刷下来的泥水而掩埋。
“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不要放手!呀——嗬!”
“唰啦啦……”
倾盆的大雨比雪花还要冰冷,比冰雹还要坚硬,从万米高空直坠而下。
“还有孩子……这有孩子这有孩子!救救我们呐!”妇女绝望的声音回荡在浓浓的血腥气中,久不消散。
“大家坚持住!坚持啊!”
……
“哐——当”!
一片片承重墙被抬起,钢筋被撬开,滚落的碎石砸到了眼睛,却丝毫不觉得痛。
有欢呼,痛哭,喜极而泣,也有破碎,尖叫,歇斯底里。
偏僻的临着山的小镇,在某一个极为罕见的暴雨夜里,遇到了大型的山体滑坡和地震。
通讯不发达,县上的消防队太简陋,根本救不了多少人,等市里的队马不停蹄顺着那连绵盘山路上来时,地震已经停止了。
倒下的槐树压着木板和混凝土,夜晚的寒气透过隐蔽的缝隙钻进去,小男孩颤抖着蜷缩着。
“轰隆——”
闪电划破苍穹,惨白的光亮一跃而过,被短暂照明的世界里,是被无数刀刃切割成的细碎的萧条夜幕。
“乖啊,马上就要好了……你听!他们的声音近了,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
女人死死搂住怀里的孩子,她衣着单薄,企图用瘦小的身躯给孩子一个保护。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大雨冲花的浓妆顺着眼角流下,又与散乱的湿发合并起来。
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一眨不眨,盯着头顶的豁口,密闭狭小空间里唯一的缝。
雨从上面滴下来,溅到碎石瓦片上。
“啪嗒、啪嗒……”
“……儿啊,妈对不起你啊。”
下着暴雨的天很冷,即便是仲夏,也依旧冻得人心颤。
“记住妈的话,啊,把你会的都用上,活下去。”
那些冷空气,像毒蛇,从宽大的领口钻进去,渗进骨头里,叫嚣着,要让他永远记住那冰冷。
他肩头瘦弱的手臂滑落,摔到了瓦片上,承接了雨,那烦躁的声音就消失了。
灯光由远及近,过了好久才照到这里。
一夜之间,生死离别,妻散子离。仿若大梦一场,清醒时只有茫茫迷雾和阴冷重重。
*
小孩逃出了那个僻远的小乡村,靠着装可怜要饭吃一路拼死拼活硬是爬到了县上。
刚遭受灾害下的地区很不安宁,每天有很多载着病人的救护车拉响了警报奔往大城市,那个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山村已经稀巴烂了,但还是有人仍不懈地搜救着。
好在救援物资等陆续到达,周围的旅店也友好的免费开放,身无分文的可怜虫才能勉勉强强活下来。
住旅店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劫后余生的人,小可怜人小又没大人带着,挤来挤去被塞进了楼梯的隔间里。
隔间很小,没有灯,门只是一扇残缺的遮不严的木板,没锁又合不紧。
这家廉价小旅社的楼梯是木板搭的,小孩走上去会有“咚咚”的响声,大人走上去不仅仅会有“咚咚”的响声,还会伴随着数不清的陈年积灰和木屑掉落,有时还会有被白丝缠住的蜘蛛尸体。
不知道这楼梯稳不稳,每一次有人上去都给可怜虫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但看着楼梯周边腐朽的痕迹,又觉得这么多年了肯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怜虫根本睡不着,本来小孩最需要睡眠,但他习惯了,也就没什么的了。
店老板是一个浮肿的女人,纵横的汗水和油腻的浓妆铺在脸上,时常穿着宽大的薄T袖和打底裤,带着一身的游泳圈乱来乱去,宛如滚到了红油里的白面团子。
她有时候会给可怜虫点面包,有时候会给碗清汤小面,有时候也会什么都不给。可怜虫就靠着这点可有可无的施舍度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胖老板兴高采烈地把他轰了出去,可怜虫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精神抖擞”。
不过精不精擞不擞的都跟他无所谓了,现在所谓的是怎么吃怎么睡怎么活着。
可怜虫全身上下就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成人型号的T袖,他人又瘦小,蜷起来跟猴一样大小,那件衣服在他身上跟麻蛇皮口袋似的,上面兜不住露着一大片脖颈,下面可以遮到膝盖,膝盖再以下的小腿到处都是干涸的血和疤痕,沙砾深深地陷在里面。
一个很脏很可怜的小孩,临走前,胖老板给他洗了澡还送了他一身廉价的地摊货,小孩什么都不说,哑巴似的接受了。
哑巴闻着胖老板身上浓烈刺鼻的花露水味,一时有点恍惚。
阴霾的天散了又散,那几块专门办丧事的地桌椅板凳白布一直摆着,送完了这家送下家。
哑巴找了家店帮忙。特殊关头人手不够,而且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打工,不要钱只给点剩饭剩菜就能活,他还贼能干,不怕脏,个头不大身手敏捷,店上当然乐意他来。
又这样转转了一个月,该办的都办完了,没什么生意自然也不需要人手了,于是人家就让哑巴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人们调整好状态了——当然,指的是大部分人,至于小部分没调整好的那也没关系,调没调好关别人屁事,自己憋着就行了。
哑巴在外露宿的第二天,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二春。
——第一春是五年前从娘胎裹屎裹尿里爬出来的时候。
小县城没有桥,所以很遗憾哑巴并不能睡桥洞底下。不过菜市场的小巷子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好吧,那个四脚朝天的地方其实不大能避得了风,也不大能挡得了雨,好就好在它毗邻垃圾厢,又归属菜市场管辖,烂菜叶臭鸡蛋里面也混杂着好些能吃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哑巴和一群和他一样的人就靠着这个哆啦A梦口袋般的东西活着。
那天早晨天也很冷,临近秋天,早上七八点的天都还是雾蒙蒙的。
哑巴和他相依为命的几条耗子般的孩子缩在巷子角落里,那里堆积着些废旧纸壳,经过无数次大雨和阳光之后又骚又臭,软绵绵的充当被子。
哑巴被冻醒后习惯性地瞟了瞟周围,正打算重回梦乡时,蓝白相间的垃圾厢旁边猛的窜出了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塑料袋一样的衣服,从垃圾厢后探出半个身子。
垃圾厢都还要比他高一点,他猥琐的头深深陷在驼着的背上,皮肤是肮脏的颜色,芝麻般大小的眼睛里闪着灵光,飞速地环视着小巷。
哑巴抬头的瞬间就和他对视上了。还没等他叫醒周围的战友们,黑塑料袋就像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天仙妙药般飞窜过来,下一秒就扯开了哑巴的纸壳子,然后不由分说地揪起哑巴就要走。
哑巴愣了几秒后奋力挣扎,鼻息间发出无力的“嗬嗬”声。
黑塑料袋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那手劲岂是一个五岁的猴儿能挣脱开的?他揪着哑巴的衣服直接拎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纸壳子下面的几坨耗子睡得像死了一样,浑然不觉他们有个同伴不见了。
走出了巷子,迎面撞上来一个勾着腰背的老太婆,满脸的褶子堆砌出来一幅尖嘴猴腮的刻薄样儿。
她一见黑塑料袋,那眉眼就立刻拧变了形,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落了地,里面熟透了的番茄和鸡蛋“啪叽”一声融合在了一起。
“你死哪边去了?!”尖细刺耳的声音蕴含着洪荒之力从老太婆的体内爆发。她一把揪住黑塑料袋的耳朵使劲地旋转着拧,疼的黑塑料袋龇牙咧嘴。
“一言不合就搞离家出走,出息了呀,嘿!你拎的这是个什么东西?脏死了!”
黑塑料袋不顾疼痛,连忙献宝似的把哑巴提给老太婆。
“我找着了!”
哑巴坐在硬纸板搭成的床上,警惕地看着周围。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跟旅社的楼梯隔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以清楚地听见外面的人讲话,有黑塑料袋,老太婆,还有一男一女。
他听见黑塑料袋谄媚的声音响起:“对对对,就在屋里头呢,我们养了他五年……”
一个女声呜咽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以为我要和小宝天人永绝了,真没想到还能在见到他……你们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妹感激不尽!你想要什么尽管跟小妹说,但凡在小妹能力范围之内的小妹都一定给你办到。”
“哈哈,哈哈哪里的事,我们也把他当亲儿子看呢,能看到他找到他的亲身父母我们娘俩也就安心了。”
“对对!”老太婆也跟着附和说。
女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坚持要以礼答谢。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女人猛的扭头看向房间门,脸上还挂着残缺的泪:“小骁……”
黑塑料袋脸上闪过一抹阴翳,他恶狠狠地瞪向老太婆,芝麻眼滴溜溜地转着,看着老太婆颤颤地推开门。
屋里原本黑暗一片,门一推开泻进了亮光,里面的面貌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瘦的像耗子一样的孩子蜷缩在床底,小床上只剩一片薄薄的木板,小屋角落里推着被子棉絮,上面还隐隐散发出难言的骚臭味。
老太婆看到这景象惊呆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起来:“这,这,这这咋搞的?”
女人满目的泪水在这一瞬夺眶而出,她挪动着不可置信的步伐,缓缓走到小床蹲下身,因为双腿无力直接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她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哑巴搂进怀里,不敢拥紧,生怕碎了一样。
“小骁……小骁”
“我终于找着你了……”
就像失而复得了一件价值连城,不,是要比城还要广阔,还要珍贵的宝物,满心满眼地喜悦着,心疼着。
压抑了很久的泪水犹如长江水般浩浩荡荡涌出,女人的头顿在哑巴身上,哭着。
哑巴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唯一知道的花、花香。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也跟过来,把他们揽进了怀里。
门外的黑塑料袋心跳如鼓雷,战战兢兢地瞟着屋里“重逢”的一家人。
看见这么个场景,那家父母竟然也不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眼里再无法容下其他。
黑塑料袋悄悄松了一口气。
*
哑巴坐在火车里,旁边坐着的是他的“爸爸”和“妈妈”,身上穿着的是新衣服,嘴里还嚼着个肉包子,一切都是以“于骁”的名义。
车子正驶往县外的方向,哑巴拘谨地看着手里的包子,咬一口。
看一眼,再咬一口。
包子总是会吃完的,路总是要走完的,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管他的呢,他是哑巴,甭管你是天王老子也好地王孙子也好,谁都不能让他承担活跃气氛这个重任。
是的没错就这样。
车厢里气氛一直很哄闹,有个小孩一直在哭,嘹亮的嗓子适合去参加《中国好声音》。大人也不见管,倒是和前座大妈吵的火热,三百六十句句句不重样。
这个车厢里有很多人,互相挤搡着,哑巴闻见了好多味道。老人的家禽饲料味,小姑娘的批发水沐浴露味,女人的胭脂香水味,还有男人的汗味。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短小矮矬的、高大威猛的、贫困潦倒的,还有英明精干的。
形形色色什么都有,不同风格不同肤色什么都不同,但混在一起了其实就一个味而已,而他妈身上就是那个味。
既没有花露水味,也没有桂花味,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被那股味道浸透了。
哑巴从前很嫌弃,因为他妈说这个味道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一定要远离了。
他觉得这句话是他妈说的最真最有用的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记住那个味道,但细细回忆起来,好像从前那么浓烈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淡化了,而他后知后觉。
李静初——他的“母亲”,轻轻伸手搂住了哑巴,温暖柔软的手在他后背拍了拍,让他睡一觉。
等睡一觉起来就到目的地了。
将以“于骁”的身份。
*
李静初家里中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十九岁的大儿子于际,一个是刚找回来的小儿子于骁。
李静初和丈夫于梁刚把哑巴带回去的时候,于际问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他说弟弟为什么是个哑巴。
那个温和可亲的女人紧张的绞着手指,干笑了两声,回答说可能是被拐走的时候太小,还没来得及等他长到会说话的年龄,没查出来。
于梁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什么,自顾自地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他后来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多棒槌,就没有再问过了。
哑巴第一次进到过这种房子里,在热闹的小巷里,周围有热心的大妈大婶,还有外地来上学租房住的小姐姐。
屋里是洁白的墙,铺着布的沙发和餐桌,干净、整齐,甚至还有电视机。
而他以后就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
那么不真实,像偶然小惬间做的梦,虚幻仿徨。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于是他和大哥于际要挤一间。
大哥很冷漠的样子,无论李静初说什么他从头到尾就只会说,“哦”“嗯”“好”。
这种时候李静初就会尴尬地冲哑巴笑笑,然后说他就这样,脾气不太好,你别介意。
哑巴很顺从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有嘴巴,会说话,那么他一定要回一句,这样的脾气已经很好啦!
第一天的晚上是心惊胆颤的一晚。
来李静初家里的这段时间舒服的不真切,以至于哑巴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之前的种种,有一种“其实我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前只是一场梦”。
但确切地来说,现在更像一场梦,一场让人醉生梦死,沉沦其中的梦。
第二天李静初带着他去办了户口,林林总总地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哑巴就被收纳在了于李一家亲里。
大哥在上大学,听说很厉害,以后是要去当官的。他只有周末才回来,于是平时的时候就是哑巴一个人独占房间。
大哥很平静的就接受了家里多一个人,但他还是不太说话,默默地捯饬着他那些东西。
哑巴对他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敢兴趣,他平时就乖乖地呆在李静初的旁边,让递剪刀递剪刀,让洗白菜洗白菜。
于梁也还是那个样子,早早地出了门,晚晚地回来,回来得早了赶上吃晚饭就凑合咽了点,晚了就自己舀半碗酒再抓着点油炸花生米嚼吧嚼吧。
这个时候哑巴就会隔着一道门听见李静初轻轻地从主卧走出来,小声地让于梁别喝酒,劝语里总带着愤怒、哀求,和无可奈何。
于际在的时候哑巴会看向于际,然后大哥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折回目光翻他的书,淡淡丢下一句“别管”。
哑巴不敢管,听到这句话后缩到被子里面睡了,他会用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住,蜷缩成一小团。
哑巴来这个家可能就是来聊天的,他会说话,又听话又乖巧,常常把李静初逗的笑个不停,她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开了不少,有时候于梁甚至也会同他们说上那么一两句。
眨眼又过去了三个月,一年就结束了。
家里很热闹,整个小巷都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火红一片。
一层雪盖住了世界,哑巴跟着大哥出去买年货,就在地上踩出了一条路。
哑巴吃了一顿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年夜饭,还拿到了好多红包。李静初说这些钱是他自己的,他可以自己拿来买糖吃,哑巴想吃糖,但由于再三后还是决定攒着钱给家人买礼物。
李静初的生日就在三月份,快到了,他得仔细挑个礼物。
一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这个冬天没有太阳,但哑巴喜欢这个冬天。
*
五岁多已经可以上学了。
然后在当巷子里倚着老旧围墙歪七扭八生长的梧桐树慢慢冒出新芽时,哑巴就被送去上小学了。
起初这件事于梁是不同意的,现在上个学这么费钱,家里又不富裕,有着些冤枉钱供他享清福,还不如去买两张彩票。
哑巴读书了能有什么出息?就算给你考出个大学生来那不会说话还不是照样没用。
家里有于际一个读书的就够了,至于他,还不如趁年轻多做做活磨练磨练受挫能力,免得以后啃老还要看人脸皮。
哑巴也很赞同——他的赞同就是在饭桌上用亮晶晶的眼睛瞟眼于梁又瞟眼李静初。
然而平时柔弱的女人这时却十分强硬,她一边给哑巴剥蛋壳一边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不行”。
哑巴把目光移向于梁,就看见他正专注地看着大白饭,吃着小青菜,低的快跟碗亲密接触的脸上一幅无欲无求。
啧,是个没指望的。
哑巴把灼热的眼神投向于际,他板央央地坐着,瘦长的手松松捏住筷子,显得极为修长。
像是注意到了哑巴,他抬眼望来,冷淡的眸子瞬间就把哑巴想说的话全都憋肚里了。
哑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最终在进食的倒计时下败下阵来。
李静初女士大获全胜,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显洋洋得意,颇为骄傲地进厨房把碗刷了。
由于是春季学期,哑巴刚入学就上的下学期,班里的小朋友或多或少都结了伴儿,没一个理他的。
年轻的女老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也试着调解,但小孩子又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知道“我跟他不熟”“他是个哑巴”等等,他家既没权又没势,即便是懂人情世故的家长来也不理解跟这样的人相处有什么好处。
女老师左右为难,就只能很尴尬地对哑巴说,让他别在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正事,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心虚的,不过好在这小孩听话懂事,学习又努力,女老师听见他说“老师,没事”的时候,心里一片同情。
哑巴看见了她眼底的怜悯,嘴皮子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他其实想说他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
有一天哑巴模模糊糊起来时发现一个人也没在,他又模模糊糊地想起半夜听见李静初在哭,他听不清她在呜咽着什么,那时真的太困了。
他起了床,看见枕头边上放着一张字条,字条下面压着五块钱,字条上李静初写着“自己去上学,妈妈有事,拿钱去买早点”,生怕哑巴看不懂,还特地每个字都注了拼音。
实际上当时哑巴还没认全拼音,他只识字。
他乖乖去买了早点,上了学,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了好久好久,等来了一场大雨,大雨里于际撑着红格子伞来接他。
于际说昨晚半夜于梁死了,死在了熬了他五年的疾病下。今天中午的时候李静初也跟着下去照顾他了。
家里没多少钱,巷子里的人凑钱给他们俩办了个简陋的葬礼。
那天距离李静初的生日还有七天。
哑巴经常听见他们说,李静初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当年那么多人追她,随便跟一个现在都能坐大房子里享清福,何苦绑在一个又不好看又没钱的人身上。
顶多对她好而已,顶多有爱情而已,生活考虑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爱情管屁用。
理解不来,啧,理解不来。
*
于际带着哑巴又去改了名字,他说哑巴不是于骁,哑巴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他又说他给哑巴取了一个,叫于程,寓意前程似锦,出人头地。
他让哑巴自己决定他的生日,哑巴不知道,就随口说了今天。
至此,他满了六岁,算正式步入童年。童年却早已无迹可寻。
背景一笔(6654笔)简单带过。
不是真哑巴
啧,犯了一章不能出仨名的大忌,不管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