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山涧交横,云雾飘渺,看着有些似阴寒之地。但去过的人都知道,未名楼四季如春,楼内景观处被各季花卉铺满,颜色各异的花朵与造景交相呼应。
楼主将他们安排到楼中一处花圃旁的客房,花朵鲜艳耀眼颜色各异,但整个花圃都无浓密的花香气息,一早来花圃附近,只有水汽的清新气味。
“仙君,您又在这里。”白浮生谨遵医嘱,闲来无事就到这里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没事练练功做做操。试药让他的身体时好时坏,其实他已经很难有足够的体力支撑着自己来到花圃。晨光还好,正午时分的光线甚至会让他的眼睛产生异痛。伸手挡住有些猛烈的光照时,光线似乎会透过那些衰老的皮肤皱纹,这些清晰的纹路让他心中的迷茫又滋长了一些。
容嚣尘也是为了白浮生而来到此处,他并无暇欣赏风景,只是想暗地观察白浮生的身体状态。
他怕白浮生只在屋子里呆着太过于憋闷,才嘱咐他多来室外,本想拜托海楼主找一个可以照顾白浮生生活起居的人,但又想起,试药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体内真气混乱,器官有些还在衰竭,有些却变得更加鲜活,这种身体的更迭,好在白浮生也有过几分修为的底子,不然连保命都不可能。
炼药太多,二人居住的客房附近更是云雾缭绕,颇有些仙境的意味。
容嚣尘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试药毫无进展久了,也开始算卦卜凶吉。
今日不宜用药
容嚣尘把这六个字写在用药记录上,心中反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白浮生已经卧床难起,他的面颊毫无血色,旁人看过去定会觉得他年岁混乱。至少在海楼主看来,这个试药之人在初次见面时的年龄似乎与自己相差无几,但现在却有着他儿子这般年岁的容貌。他顺着被褥褶皱的地方看去,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虚握着。
他还未敢也未能再看仔细,便听见容嚣尘的声音:“劳烦楼主担忧,特意来看望他。”
其实这位容仙人,来拜托他找人试药的时候也是憔悴不堪,在楼中这段日子操劳过度,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差。海楼主都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此地风水有问题。
容嚣尘不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他也不能确定此事一定成功,甚至他心中的焦躁也不比旁人少。
白浮生也是醒着的,他看到二人齐聚,心里反倒放松了一些。
“容仙人,海楼主,你们二位不必担心我的生死,尽管让我试药便是,我死在此地也好,变成行尸走肉也罢......”白浮生似乎连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的气息都不够,又或许是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别的:
“我不求别的,能走出此地便可,我还想回去,回到我来时的地方。就凭这个,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也可以继续坚持。”
执念,有执念便会有活下去的冲动,容嚣尘也不再担心他会撑不下去了。反倒是海楼主问了他一些别的:
“可你不畏惧死亡吗?”
“无所谓,与其碌碌无为的老死,不如……”
白浮生的语气又带了些笑意,他连自己的思绪都无法自控,总是想到和莲花妖在一起最幸福的那些时刻。短暂的忘却痛苦让他宽心了不少,知道今日不用试药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好了。
海楼主命人将买到的新物件取来,是一把在扶手侧面装了类似马车轮的椅子。以后白浮生不必因为四肢无力整日瘫在床上,可以坐着去外面休息了。
又过去了几个月,白浮生的身体没再有过什么强烈的不适感,他能感觉到自己被药物更改的年岁变得更稳定。
“你感觉如何?”容嚣尘照例来关照他的身体,更多的是看他的精神是否还康健。
容嚣尘自己忙了几个月,连净身决都好几天忘了用,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这几天海楼主不在,没有旁人关照他。他身上渐渐没了仙人的气度,和那些为人间病痛奔波劳累的郎中没什么两样。
白浮生倒是一直清醒,看到容嚣尘憔悴到不似仙人的脸反而被吓了一跳:“您的身体无碍吧?”
“不碍事,终于见了些成效,如今你体内的器官趋于稳定,假以时日,便可做到不再衰竭。”
二人的关系虽说不上亲近,但也是比最初好很多,偶尔也会说上几句不相干的。白浮生自己资历平平,想走修仙这条路许多年,却一直连门槛都摸不着。他自嘲就算走魔道也是不入流,只是比旁人幸运一些,寻到了传说中的血莲。
容嚣尘没多说什么,莲花妖无根无念,只有通过穷观镜才能窥得踪迹。随处生长的血莲既然被他找到,就不是他个人的运气,而是彼此的命数。
今天的云压得很低,天也阴的不像话,雨声在二人闲谈的时候渐起,白浮生只在天晴的时候出门,好久不曾见过雨天。
“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今日有雨,不适宜。等天晴了,我们一起去晒晒太阳。”
容嚣尘照例是拒绝,但想了想,白浮生似乎也没提过什么要求,还是帮他把轮椅推出来,和他一起去了花圃。
无花香的花圃。在水汽浓重的时候,一丝混杂的气味都显得过分明显。
莫名的气息让白浮生重重吸气,他似乎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我身上有过重的药味。”
不知是无奈还是共鸣,容嚣尘回了他一句:“我也一样。”
第一次在雨天出门,花圃有白浮生不曾见过的人出现。
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撑着纸伞站在另一个入口附近,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四人互相看见,两个孩子好像想凑近,容嚣尘向他们挥手,带着白浮生一起往他们那一侧的门走过去。
“这么大的雨,你们为什么在外面?”
容嚣尘认出这是楼主的两个儿子,冒着雨出来反而先一步问他们。
这两个小孩看着十岁出头,穿着整齐衣装华贵。发话的人看着稳重些,另一个反而有些隐隐的慌张。容嚣尘看着他被抓得有些皱的衣袖下摆,有点像一个非要冒雨出门另一个一边劝阻一边担心也跟着出来了。
“他们是楼主的儿子。”
这话说给白浮生听,他只顾着试药,不相干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客人,平时都没离开过这里,我是第一次下雨天出来。”
两个孩子看清白浮生的模样,面上有着明显的诧异和恐惧。
“既然是客人,那就好好逛这花圃吧,我们也逛完该走了。”两人即刻转身,脚步慌张的样子有些像逃跑。毕竟是趁着下雨跑出来的,还是得小心被父亲发现。
容嚣尘没再说话,这两个孩子既然看到了,好奇也好恐惧也罢,肯定还会再来此地的。
白浮生许久没见过陌生人,他倒也不是觉得烦闷,容嚣尘话少,只是偶尔会和他说话,他还是想有些旁人聊天的。随着身体状况好起来,他偶尔还是会想到那天撑伞的兄弟二人,他们二人容貌并不相似,性格举止差异也很大。
他看着镜子,自己的脸似乎又变了,不再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模样,长了些年岁,刚好是而立之年的样子。但他的头发不再乌黑,也不是花白,有些像铅灰的颜色,看上去了无生机。
看完了镜子,他就会开始盯着自己的手看,这里的皮肤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复原,似乎永远都会是这样布满纹路的样子了。
永远......
白浮生会去想永远这件事了,或许他真的有了去谈论永远的资格。
这几天他没有用任何药,似乎试药到了最后的阶段,容嚣尘一昧帮他调理,等他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之后再继续用药。
“白浮生,少看你的手。”
容嚣尘注意到白浮生最近的思绪有些过多,这对一个被用药的人来说绝对不算一件好事。
“昨天我又看到那两个孩子了,他俩鬼鬼祟祟的。”
容嚣尘把刚调制好的药膏涂在他手上,这个药膏再涂几日见效之后,就可以准备试最终的药。在此之前,这两个孩子五次三番的偷偷过来,绝对是因为海楼主有意无意的放宽了对他们的管制,也可以说,让这两个孩子频繁与白浮生接触,就是海楼主的默许。
“应该是好奇,不过也不是好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容嚣尘准备今日的事情忙完之后立刻找楼主说清楚,不要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药膏涂了一半,陌生的气息逐渐靠近。
容嚣尘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他懒得回头应对他们好奇的视线。但是白浮生对他们显然和善很多,不仅对他们笑,还以为容嚣尘没看见主动告知:
“你看,他们在那里。”
“我知道。”容嚣尘叹气,他真的不想在此与更多人有任何纠缠。
“你可不要与他们有什么交流。”
提醒是提醒了,但这三个人还是莫名其妙的熟捻起来。容嚣尘并没有过多精力去干预这三人,更何况眼下无论如何发展,一切都是有海楼主在暗中管制的。他只知道这两个少年一个是海楼主的亲生儿子,一个是收养的。
但是他也分不清谁是亲生的,两个人的相貌都和海楼主毫不相似。
又是一个阴雨天,白浮生的身体已经修养到和正常人无异,他走到花圃中,只来了一个少年。
“你怎么这么喜欢挑下雨天出门?”
“我在等娘亲回来,她告诉过我,会在这个天气回到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