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寻的手冰凉凉,动作却格外轻柔,张昭想要伸出手握一握那只揉在他后脑头发上的手,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贺寻就抽了回去。
贺寻拿起了放在桌在上的西瓜霜喷雾,拧上盖子,规整地放回了包装盒,塞进了衬衫口袋里,“药我收着了,回去会按时擦的。”说着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放进张昭的碟子里,指了指,“你也坐回去好好吃饭,好不好?”
见张昭坐了回去,贺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没事,拿着勺子就要往嘴里送,可勺子刚到了嘴边,就被张昭一把抢了过去,又把他面前的碗也一并抢了过来:“你别着急,等凉透了再吃。”
“我自己来。”贺寻本想要抢回去,可桌子的宽度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撑不起来自己,也够不到那么远,最后只好徒劳地对张昭说:“你好好吃你的,吃完这顿就三减一了。”
边搅边吹着抢过来的那碗粥,张昭低着头问:“什么三减一?”
“刚才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三顿饭么。请完这次就少了一次,总不能让我越欠越多吧?”
张昭觉得这粥吹起来的热气格外烫,不一会眼尾被热气熏得通红,好像眼睛里也有同样滚烫的水汽就要兜不住,他觉得烦,不想抬眼,“三减一,三减一就三减一吧,起码还剩了二。”
直到粥被吹得温凉,张昭才把碗推了过去,“吃吧,不烫了。”
贺寻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张昭递过来的粥,咽得虽然慢,但一粒不剩都喝完了。已经凉了的粥,咽下去的时候贺寻却觉得满腔满膛沉甸甸得热了起来。
出了店张昭没有回车上,也没有问贺寻的意见,一路沉默推着轮椅回了贺寻小区。
轮椅停在了10号楼下,贺寻突然问道:“明天,你几点过来?”
“什么?”
回来的一路上张昭都在想着贺寻嘴里那些触目惊心的口腔溃疡,他犹豫着要不要问,看着很严重了,是要去医院的吧。况且,这是口腔溃疡么,贺寻说会擦药的时候明明就是在敷衍。贺寻突然这么一问,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不是说我摩托车在你那,明天带我去跑山?”
“你......你还要去么。”张昭从贺寻的语气里听出了些期待,为了这些期待,他压下了那些话,没有提口腔溃疡,也没说去医院。
“在公司楼下,是谁信誓旦旦地问我想还是不想,怎么,这会你又不想了?”
“我没有,没有不想的。”张昭犹豫地问:“你真的要去么,你身体会不会受不了?”
贺寻带着些无所谓轻松地笑了笑:“明天我在家等你。”
张昭也回应了那个笑:“好。”
“贺寻......”
“嗯?”
张昭顿了顿,淡淡地说了句,“晚安。”
“晚安。”贺寻说完按着操纵杆调转了方向。
就在快消失在张昭视线的那刻,贺寻又停住了轮椅,张昭还站在原地,立在夜晚深蓝色的天空下,万家灯火映在身后,贺寻笑意盈盈地望了过去,“张昭,明天见。”
地下车库。
张昭很久没有碰过这辆摩托了,这些年他搬过很多次家,每次搬家,贺寻留下的东西他都要带着,这个摩托是最麻烦的,但这些都是他存过的证据,怎么能扔呢。
可这么多年他也没再骑过这辆车,经年累月的灰尘被擦去,加好了油,却打不着火,车坏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借了辆皮卡,拉着那辆打不着火的摩托辗转了几家店,却都说修不了。
“你这个不行,型号太老早就停产了,你缺的这个零件配不上。”一家家问过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答复。
“联系厂家发货也不行么。”张昭还是不死心。
老板解释道:“厂家早就停产了,上哪联系去?”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平替型号?或者你认不认识其他有存货的店?”
“平替型号,这个不是说配就能配上。其他店家......” 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诶!小伙子,你等下,西城旧体育馆边上有家店,老板很喜欢你这个牌子。就是店不知道还在不在,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已经快中午了,张昭很着急,答应了贺寻今天要过去找他的。
周末从北到西的这段路有些堵,好不容易到了西城旧体育馆,远远就看到了那家店。
进门后店里只有一个看着10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来了人对他说道:“我爸这会不在,有事出去了,你着急么,要不你坐这等会?或者你转一圈吃个饭再回来?”
“哦,那我等会吧。”张昭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都过了午饭的时间好久了,老板还是没回来。
等了又等,在将近下午3点半的时候老板才回来,“真不好意思啊,我这有点事,久等了吧。”
老板检查了一番,转身去了库房,“稍等,我找找。”
这一次,张昭终于觉得有了些希望,可老板从库房出来后,还是对他摇了头。
一样的说法,修不好。
张昭有些崩溃地走出了店,怎么就修不好了呢。
他和贺寻之间,虽然看起来他是更张牙舞爪的一方,可真正主导关系的一直都是贺寻,包括那次分手。张昭从来都拿不准贺寻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甚至不敢肯定贺寻是不是真的爱他,爱过他。如果是,又怎么会忍心离开了那么多年。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有关贺寻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害怕。曾经,他害怕贺寻离开他。后来,他害怕贺再也不回来了。现在,他害怕贺寻觉得他烦,害怕贺寻一再推开他,更怕贺寻过得不好,怕贺寻出了什么事。
但说来也巧,所有的害怕大都应了验。
此时此刻,他害怕贺寻好不容易才有了的这一点期待,他没有接住。
他觉得委屈,无能为力。
最后张昭上了皮卡,茫然地往南城开了去,拉着那辆所有人都说了修不好的摩托。
贺寻在家等了张昭一天,一直等到对面楼的一扇扇窗子都亮起了灯,张昭还是没有来。
其实今天贺寻很早就收拾好了自己,这一天等的很煎熬。
轮椅不可以坐得太久的,坐太久了腰会疼,腿也会浮肿。他坐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把自己撑起来转移到床上歇一歇,可是又怕张昭随时会过来,也不敢歇太久。
从早到晚,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有些支撑不住了。
电话一通一通地拨过去都没有回应,贺寻有些担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不停地拨着,手机渐渐地发烫了。
终于,不再是持续的忙音,屏幕上开始了计时。
“张昭?”贺寻焦急的声音传了过去。
“嗯......”张昭模模糊糊的回答,好像刚睡醒一样含糊不清的声音。
贺寻接着问道:“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张昭恍恍惚惚地重复,“我能有什么事。”
贺寻听着他语气奇怪,但也中气十足,倒也不像是真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不是说,今天过来?”
“贺~寻~”张昭拉长了声线,用含糊不清的音调喊着贺寻的名字。
“怎么了?”
“摩托车坏了,我修了一天,都说修不好,找不到零件,停产了。我找了好多店,都说修不好,修不好了。”
“你怎么了?修不好没关系的,你喝酒了么,你又喝酒了么?”
“可修不好了......修不好了啊。”
张昭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伤心的语气,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修不好了。
“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我哪也不想去,我想上去,我不进门。我每天都来的,我没来的......我没有过来打扰你的,不是我......”张昭继续语无伦次地说着。
“你在楼下么,你等我。”
贺寻划着轮椅仓促地下了楼,到楼的时候脚掉到了踏板下面都没来得及发现,一出楼道门就看到了烂醉如泥的张昭。
吴森好的没教,张昭却学得倒是快。
和当年的吴森一样,张昭两眼一黑,无知无觉地一头栽倒,趴在了贺寻的腿上。也不知是梦是醒,贺寻冰凉的嘴唇擦过了他的耳侧,轻轻地喊了他的名字,张昭,你醒一醒。
第二天清晨。
张昭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觉得口干舌燥。
他迷糊着侧过头,看到贺寻在床边,正面色疲惫地坐在轮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沙哑着嗓子问道:“我怎么在这?”
“你问问你自己啊,也不知道你喝了多少,还是路过的保安帮着把你架上来的。”贺寻一边帮他回忆,一边递给他一杯水:“先喝口水吧,头疼不疼”
张昭三口两口地喝完了水,完全不记得贺寻说的那些。他只记得他修了一天的摩托,跑了很多家店,最后然后开着皮卡,到了贺寻小区门口,然后就彻底断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