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只容许一辆车通过的小道缓慢地行驶,齐远风穿梭在曾经无比熟悉的绿荫下,抬头看着那斑驳的树影不断在眼前匆匆地变幻,顿时百感交集。
当他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时,这条路是他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地。每晚放学之后,有时呼朋引伴,有时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路上。头顶上树影婆娑,更高更远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年少的自己特别钟爱这样的景色,仿佛透过枝叶凝视那深邃的夜空就能将一天的疲劳一扫而空。当时的这条小路远没有现在这般干净平坦,下雨的时候还会变得泥泞而令人生厌。齐远风已经记不清当年自己曾几度在这条路上把鞋子、裤子溅得又湿又脏;十年之后当自己驾驶着汽车,再也不用担心会弄脏衣服时,又突然觉得那一幕幕竟是如此让人怀念。
直到前路豁然开朗,熟悉的学校大门映入眼帘。齐远风看了看表,时间上午10:10。如果上课安排和十年前一致的话,现在应该是大课间。
齐远风向门卫出示了他的“荣誉校友证”——Z城一中向所有资助过母校的杰出校友都发放了“荣誉校友证”,有了这张证明之后就可以随时到访。齐远风没想到自己得到这个特殊的荣誉后首次造访母校竟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以致于向保安出示证件的时候他的内心有些莫名的愧疚。
齐远风走在干净美观的主校道上,校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栽上了自己记忆中不曾出现的樱花树。现在并不是樱花开放的时节,凋落下的花瓣也被保洁员清理得干干净净,树上只有零星的粉红色点缀着,看起来既浪漫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孤单。
再往前走就是偌大的操场,足球场的草坪似乎被翻新过,塑胶跑道好像也是刚换过。正在享受悠闲时光的学生们在操场上忘我地飞奔,有一个正在踢球的少年跑到自己身前猛喝了一口水,把水瓶放回原位后又跑回他的战场上。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小麦色的面庞上往下滴落的汗珠,反射着青春的独特光彩。
齐远风上高中时很喜欢看他的同学们踢足球,即使他自己并不擅长。他不是徐子瀚和徐灏霆这样的足球高手,也不像罗颉非那样什么事都非得掺上一脚。他更喜欢看着那些年轻的身影在这片自由的天空中盘旋。体育课本就不多,尤其是在以学业为重的高三,体育活动的时间更是难求的宝藏。因此只要有机会同学们就会踢得特别起劲,仿佛一脚下去,就能摆脱学校和高考的桎梏,冲到自由的云霄之上。
穿过操场,对面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高一级教学楼。这座通体白色的四层楼房看起来似乎是校园里为数不多能看出有些时代感的建筑,它的模样与齐远风毕业前所看到的并无二致。能保留些许原有的风味真是太好了,齐远风心想。
一个身材健壮,不,应该说是魁梧更恰当的中年男人叉着腰站在教学楼下的架空层中,他戴着一副太阳镜,无比壮硕的手臂上肌肉隆起,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健康。
起先齐远风并没有认出他,但当齐远风走过那男人身边的时候,中年男人突然以一种就他的身材而言足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回过身来,伸手一擒,揪住了齐远风的后衣领。
“好小子!发了财了不认识我了吗?”中年男人戏谑地说。
齐远风一愣神,随后立马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他上高中时的体育老师谢老师。齐远风和谢老师的交情不错,当年他因为并不擅长运动而常年通不过例行的体测,一来二去的反而让体育老师记住了他。
“谢老师啊!好久不见啊,您还是一样地威武雄壮啊!”齐远风笑笑。
“嘿!已经没有当年的力气啦!倒是你啊,混得不错嘛!听说连‘荣誉校友证’都拿到了?什么时候请老师搓一顿啊?”谢老师拍拍齐远风的肩。站在他的身边,齐远风顿时觉得自己像一根瘦削的稻草。
“下次吧,我今天还有别的事。”齐远风望向楼梯的方向。
“噢噢,好吧。那你去吧,改天再聊。”谢老师挥挥手示意齐远风离开。
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陈子苓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么的今天一直有些头晕,可能是教室里太闷了吧?腰也有些酸痛,听老一辈的同事们说,颈椎腰椎算是教师的职业病了。自己才不到30岁,这位“辛勤的园丁”可不想在结婚成家之前就落得一身的病。
回办公室的途中碰见教历史的肖老师,她神神秘秘地凑近身说:“陈老师啊,有个帅哥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你好久了,是你男朋友吗?”
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陈子苓确信了那个大音乐家不应该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她疑惑地摇摇头:“不可能啊,会是谁呢?”
办公室的门口果然站着一个男人,看身影觉得有些熟悉,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但陈子苓无法确认。
来到男人背后,“请问?……”陈子苓轻轻地问。
男人回过头来:“是我……好久不见。”
齐远风尝试着与陈子苓四目对视,但不到一秒他的眼神便像自卑似的瞥到一旁。然后,他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也黯淡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远风再次抬起头来,对面的陈子苓嘴唇微微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窗外的树叶不合时宜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良久。
“你……你来做什么?”不知是刚上完课还是基于别的原因,陈子苓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我们……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沉默。
“曾经我们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质了呢?”
沉默。
“当初的我的确太幼稚,不懂得考虑你的心情。可是……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成长了啊!难道……我还配不上你的认可吗?……”
沉默。
“前几天,我去见了白嘉铭。”
听到这个名字陈子苓突然抬起头来。
“我还打了他一拳,像十年前一样。”齐远风有些自嘲地说。
“因为他说我对你的感情都只是在浪费青春。”
“可是我不相信,我死也不肯相信。所以,我才义无反顾地来找你。十年了,你能告诉我吗?我对你的感情,真的不配有结果吗?……”
依然沉默。
“我知道了,谢谢……”齐远风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走过陈子苓的身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多年来不曾流过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齐远风硬生生地把它憋了回去。他看见谢老师依然无所事事地在楼下打转,便走上前去。
“接下来还有课吗谢老师?”
“没有了。怎么了你?声音怪怪的,刚哭过?大男人的能不能别这么娘们!”
“小事罢了。走吧,我请客!”说着就往校门走去。
好久不见了,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副神情,那好像永远也抹不掉的悲伤,也许我会很乐意的吧。
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为什么后来都变质了呢?
我也很怀念当初无话不谈的时光啊!后来……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吗?
我对你的感情,真的一文不值吗?真的只是浪费青春吗?
恐怕是的。
那个站在办公室门前的男人,与十年前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给自己递上一封信的少年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连那个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那个轻轻吹着夏风的时节,那个夕阳西下的走廊。
“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怯生生地问着话的少年,看着刚刚读完信的少女。
少女将信一丢,发疯似的跑开,只留下少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封自己花了一个多星期写出来的肺腑之言被路过的人踩了一脚又一脚。
记得那个夏天,雨水特别地充沛,就像是要解开所有不该存在的死结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把它们冲进城市的深处。
“啊累死我了!真不知道老麦怎么做到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连上一上午课,我上了三节都累成狗了……”乔诗若伸了个懒腰,走进办公室。
“啊,子苓你没课啊.”她向好友打了个招呼。
好友并没有回答,反倒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进了乔诗若的耳朵。
“嗯?子苓?亲爱的你怎么了?”乔诗若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陈子苓的头。
“呀好烫!亲爱的,你病了?”
“来谢老师!再干……再干一杯!”
“你都醉了干什么干啊!”
“胡说,我酒量……酒量可好了!”
“你这家伙……失恋了?”
“才没有呢!……就没恋过,失什么恋……”
“……”
“你知道吗?我的青春,从今天起,就算是完了……但是没关系,反正在别人眼里我的青春一文不值。可是……可是……我!我真的!很不甘心……”
“砰”地一声,齐远风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谢老师原以为自己是傍了个厉害的大老板,却不曾想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比起关心这一上楼一下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谢老师更想知道他该怎么把这小子送回他住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