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曲弹毕,白嘉铭走下台去,他的老同学贺文廷正坐在台下等他。
“手感可以吧?”贺文廷举起他的可乐杯和白嘉铭碰了碰,这已经是他今晚喝的第三杯冰可乐了。
“真不错,比我学校里的老古董好使多了。”白嘉铭评价道。
“对了,瀚哥呢?”白嘉铭问,他刚刚一直沉浸在音乐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不着徐子瀚的身影了。
“去后头找店长聊天去了。”
“他还真是有事业心啊。”白嘉铭笑着摇了摇头,“明明叫他出来放松的,结果还是忙着搞事业。”
两人推杯换盏,聊了一会音乐后,突然,酒吧某个角落爆发出一阵嚎啕哭声,在原本静谧舒适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刺耳。
“说曹操曹操到……”贺文廷咧了咧嘴,“绝对又是宋雅淅。”
白嘉铭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险些把贺文廷的吉他弦勾坏。他定了定神,把吉他还给贺文廷,说:“我去看看她。”
“行,你去吧,我得接着唱了。今晚陪你们可劲儿喝了,再不唱多几首老板该扣我工钱了。”贺文廷悻悻地回到台上。
角落的桌旁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年轻女生,看到熟悉的粉色**头后,白嘉铭确信那就是宋雅淅。
有个服务生叹了口气,想要上前提醒她。白嘉铭拦住了他,解释说这是他认识的人。服务生像找到救星一样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也不想收拾这烂摊子。
白嘉铭拉开椅子,坐在宋雅淅对面,半带微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雅淅原本趴在桌子上,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后,她抬起了头。她身上酒气很重,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双眼有些红肿,脸颊染上了一抹粉红,让人感觉既心疼又好笑。
看到一个高大白净的年轻小伙坐在自己的对面,有那么一瞬间宋雅淅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帅哥!——”宋雅淅突然“腾”地站了起来,一副饿死鬼的架势。可是下一秒她就看清了眼前那人的长相。
“嘁……怎么是你啊……”宋雅淅娇嗔地喃喃道,失望地翻了个白眼,一下子像个被放了气的充气玩偶一样瘫坐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看到我是这个反应呢。”白嘉铭咧了咧嘴。
“有妇之夫……我才不稀罕呢!”宋雅淅把半张脸埋在胳膊下,口齿不清地说。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会把身体喝坏的,我去给你拿杯苏打水吧。”白嘉铭叹了口气。
“不用你管我……你去……当你的人生导师去……”
“我这不是在当呢嘛。”说着,白嘉铭去吧台要来一杯苏打水。
“喝了它吧,虽然不能解酒,但是会舒服点。”白嘉铭把苏打水推到宋雅淅面前。
宋雅淅倒是听话,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然后她擦了擦嘴角,看了看白嘉铭,又趴下了。
“谢谢……”宋雅淅含糊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又碰上坏男人了?”宋雅淅当然没听到贺文廷刚刚跟白嘉铭他们说了啥,但头脑还有些浑沌的她似乎也不介意白嘉铭这个“又”字是怎么来的。
“你们这种郎情妾意的神仙眷侣是不会懂的……”
她是在说我和陈子苓吗?白嘉铭想。原来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的感情已经能这样去形容了?
白嘉铭觉得他和陈子苓不是什么神仙眷侣,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情感就一定会历经波折,一定会有别人察觉不到的艰辛。
站在周围朋友的角度,白嘉铭和陈子苓毫无疑问是一对。他们从高中相恋至今,足足十年有余。尽管中间因为各自人生道路的相歧,有过异地甚至异国。但当长大后的两人再次在这座爱情开始的城市相遇时,彼此的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但是,白嘉铭和陈子苓至今都没有正式确认二人的关系。两人从没有在社交媒体上秀过恩爱,甚至周围有认识的人在场时,两人从未有过类似恋人的亲密举动。
白嘉铭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十年前,白嘉铭想当众向陈子苓表白,陈子苓按住了他,轻声说:“还不是时候。”
她眼角的余光看向教室后排那一个略显憔悴的身影。
齐远风。
白嘉铭清楚,因为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陈子苓和齐远风之间缠上了一条打满了死结的绳。过于善良的陈子苓不愿意亲自彻底斩断这条绳,她祈祷着绳那端的那个人能够自己走出来,然后一切重回正轨。
可惜无果。
十年前的白嘉铭想要代替陈子苓斩下这一刀,于是他站到了齐远风的面前。
可惜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的爱人也不行。
白嘉铭不恨齐远风,即使对方打过他两拳。毕竟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招打,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表达爱,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人,困在与自己心魔的斗争中,整整十年。
那天在学校办公室,白嘉铭其实没有想到齐远风会亲自来见自己。白嘉铭以为他终于放下了,但实际上没有。他说他要去见陈子苓。那时,白嘉铭看着齐远风的眼睛。
哪里还有爱啊?满溢着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执念。
白嘉铭本来想要再斩下一刀,但结果却跟十年前一样。于是他把选择权又交给了陈子苓。
虽然白嘉铭不确定十年后的陈子苓能不能斩下本该十年前就亲手斩下的一刀,但对陈子苓,他向来是最大程度信任的。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支持。
就像十年前陈子苓制止了白嘉铭的表白,白嘉铭也笑着接受了。
毕竟像自己这种人,陈子苓都能无条件去包容、去信任,如果自己反而不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或是辜负了对方的信任,那是该遭天谴的。白嘉铭这样认为。
所以,与其说羡慕自己和陈子苓的“神仙爱情”,不如说真正该羡慕的,是两人之间对彼此绝对的信任。
就是不知道坐在对面这个看起来快要睡着的少女能不能明白这些就是了……
不过万幸的是她终于不吵了,酒吧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氛围。
白嘉铭看了看手机,时候不早了,让她在这睡着可不好。于是他又把宋雅淅给摇醒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宋雅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白嘉铭见她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怕她一不小心崴了脚就麻烦了,于是他搀着宋雅淅,两人走出了酒吧。
事先知道今晚会喝酒,所以白嘉铭和徐子瀚都没有开车来,白嘉铭只好打车。宋雅淅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自己家的定位发给了白嘉铭,便倒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睡着了。
白嘉铭让司机师傅把车窗全部摇下,每次喝酒后他都习惯这样做——吹吹晚风会让人多少清醒一些。也许是他的方法对宋雅淅也凑效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雅淅醒了。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盯着车窗外的夜色发呆。
回到自己住的公寓楼下,宋雅淅向白嘉铭道了谢,便摇摇晃晃地走了上去。白嘉铭放心不下,便一直守在楼下,直到宋雅淅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在家里坐下了,他才安心离开。
昼。
白嘉铭今天没有课,他一直睡到了将近中午。
洗漱完之后白嘉铭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宋雅淅不知道为什么一早上给自己发了一堆消息,甚至还有两个未接电话。
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宋雅淅的消息中夹着一条从网上转载来的帖子,帖子里有张照片——那是他搀扶着宋雅淅走出酒吧的照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照片中呈现出的两个人的身体接触和神态都比真实情况要显得亲密和暧昧。
照片下面还配了文字,大意是说,夜场圈里的“人生导师”疑似“人设崩塌”,到底是找到了真爱,还是变成了“捡尸变态”?
帖子的评论和转发都不少。有吃瓜群众表示震惊;有人声称这绝对是造谣,表示愿意相信“人生导师”——大概是之前被帮助过的女孩吧;也有人好奇这个粉头发女孩到底是谁。
这些混夜场的人还真是有空……白嘉铭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本身就不是公众人物,也不吃网络这碗饭,在酒吧当“人生导师”只是自己一个有些特别的小爱好罢了。哪怕之后被网上的人以讹传讹,真的把自己传成了变态,大不了不干了呗。像贺文廷那样找家店弹弹琴唱唱歌,或者就安安静静地喝酒,不也可以嘛。
可宋雅淅不知道为什么比白嘉铭还要着急。她很愧疚,连着给白嘉铭发了好几个“对不起”,又说要发帖帮他澄清,还说要在自己的直播间也做个说明,给白嘉铭整得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也许她是怕影响到自己和陈子苓的感情?白嘉铭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不过,自己很快就能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白嘉铭心想。
差不多正午时分,白嘉铭驱车来到了陈子苓家楼下,打电话让对方下来开门。
“醒多久啦?”白嘉铭边问边走进了陈子苓的房间。看到陈子苓的气色恢复得不错,他很开心。
“被你吵醒的。”陈子苓打趣道。她还是穿着睡衣,但看起来比刚才精神多了。
“那我真是太可恶了。”
陈子苓“扑哧”一笑:“骗你的。我很早就醒了,还把衣服洗了,刚刚只是在睡回笼觉啦。”
“还没吃过东西吧?饿不饿?”白嘉铭问。
“有一点,不过不是很有胃口。”陈子苓说。
“我给你煮个粥喝吧,我还特意买了药材,给你补身子。”白嘉铭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你才刚病好,不吃东西可不行,你躺着吧,很快就有得吃了。”
陈子苓没有乖乖回去躺着,她倚着门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白嘉铭忙活。白嘉铭并不擅长下厨,他的手法显得有些笨拙——他的手果然还是更适合乐器而不是厨具。
陈子苓静静地看着这个忙碌的背影,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幸福的浅笑。
须臾。
水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嘉铭将处理好、浸泡开的药材和米倒入砂锅的滚烫热水中,盖上了盖子。他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早上淅淅给我打了电话。”见白嘉铭终于闲下来了,陈子苓说道。
“她给你说了昨晚的事?”白嘉铭问。
陈子苓点点头:“她好像挺愧疚的,给我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
“这傻孩子哈哈,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陈子苓笑笑。
“我也是。”白嘉铭淡淡地说。
“我知道不是真的就好啦,其他人管他怎么说呢!”陈子苓说。
这就是白嘉铭想要的答案。此刻白嘉铭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
白嘉铭将陈子苓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什么比我们之间互相信任更重要的东西了。”
陈子苓依偎在白嘉铭的怀里,听着白嘉铭的心跳声。一会儿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来仰视着白嘉铭的侧脸:“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经常去酒吧这些地方了。”
“跟认识的人去一下倒是没关系,尽量少点跟不认识的女生打交道吧,混夜场的人还是太复杂了。”
白嘉铭知道陈子苓在担心自己,他点了点头说:“嗯,说真的,这次多少也给我敲了个警钟。这次是偷拍,鬼知道下一次是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谢谢你一直这么为我着想。”白嘉铭轻声说,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说什么呢,我们迟早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的。”依偎在怀里的小小人儿答道。
“迟早吗?……”
“事情很快都会解决的。”
白嘉铭从陈子苓的话中读出了几分坚决,但不知怎的,他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声囿于命运的叹息。
“粥好咯!开饭开饭!”片刻,白嘉铭将煮好的粥端上餐桌,给陈子苓盛了满满一碗。
“够了够了……你当我是猪呀?”陈子苓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准男友。
“多吃点才能好快点!”白嘉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他中午一定也没吃,陈子苓心想。
陈子苓舀起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白嘉铭满怀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喝下。
“好淡啊!”陈子苓先是皱起眉头,看到白嘉铭耷拉下去的嘴角后她忍不住了,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没事,生病了吃点清淡的好。”白嘉铭不无尴尬地开脱着。
尽管如此,陈子苓还是一边嫌弃着一边笑着把整碗粥喝光了。见她这么有胃口,白嘉铭又自信了起来,他也舀起一大勺就往嘴里送。
“我去,这么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