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夕阳像一枚熟透的橘子,绚丽夺目的色彩染红整片天,随即逐渐消散,天色正一寸寸沉下来。
辛苦劳作一日的人们终于可以归家心满意足地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可在藩邻国其实是奢望。
一辆奢华气派的紫檀木马车缓缓驶来,车轮滚过石路,发出一阵阵闷响,乘坐在里面的主人似乎早已料到前面必定会受到侍卫影响而停下。
里头的人抬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凌云公主睨了一眼,昂起头颅,盛气凌人。
“本殿有事需得出一趟宫,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侍从面面相觎,眼神交流会儿,旋即回复。
“请殿下恕罪,陛下有旨,来往出入车辆必须查验一番,方可通行。”
“大胆!”
不等凌云公主出声,侍奉一旁的婢子见机叱责一句,凌云公主却是玉手一举,眉眼间显然浮上几分烦躁与不耐之色。
“罢了,既是景哥哥的旨意,那便不可废。”
说着,她下了马车。
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几位侍从怕得罪这位蛮横公主,动作十分迅速地赔罪。
“公主殿下,冒犯了。还请殿下上马车。”
凌云为了不耽误行程时辰,便也懒得与他们计较。
夜已深,马车驶出城郊林子外就停了,凌云下马车后,沈云携也拄着一根长棍摸索着着地,她换去一身素衣长裙,眼目前系着一条绸带。
“多谢殿下搭救。”
沈云携站稳脚跟,依托大致方向对她行一礼。
闻声,凌云侧过身。
“我说了,我不是为了你。”
“不论如何,公主都是帮了我。”
二人无言沉默许久,凌云始终按捺不住一颗躁动好奇的心,问道:“...你当真要离开?”
忽而又想到什么,很快自顾自地解释一句,“你可别误会,你一个瞎了眼的人又在藩邻国不认得路,很容易出问题的,本殿不过是好心提醒你。”
沈云携从她这些话中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忍不住蹙眉。
藩邻国...?
“等等,你说这儿是藩邻国?”
“对啊,你才知道吗。”
她确实是才知道。
她竟然直接来到了这个重男轻女尤为严重的国家。
沈云携忽然记起系统最后派出的任务。
是调查井底抛尸案。
可这桩案子她还未查清,就造成时间紊乱。
她失败了。
又或者说无意中触发到了时间转折点。
思忖半刻,她们等的另一辆马车也到了,游走的万千思绪也被打乱。
“山高路远,上车吧。”
马夫候在一旁,凌云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云携没想到,这位小公主会为她筹谋好去处。
她心下一动,竟觉得有些暖心。忽然之间就联想起了涂宁和徐如月。
九年...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临走之际,沈云携向她行厚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她离去,凌云内心突然心生羡慕,眼眶红润,无声流下一颗清泪。
转而意识到什么,她伸手狠狠揩去,脸颊上传来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粗粝感,一点点在提醒自己。
可是她不能回头。
“我们走。”
凌云大气转身重新踏入马车,二人朝着不同方向,各自消失在黑暗中。
夜色浓稠,疏星点点,看来明日会是阴雨天。
一阵萧瑟冷风吹来,带过周遭树木绿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座凉亭内,赵观澜身形硬挺,他穿得单薄,坐在木椅上,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慢悠悠地下在棋盘上。
直到有一人前来拜访赴约,那人戴着帷帽,怕暴露行踪。
“与自己对弈,向来没趣。”
话落,那人摘取帷帽,一张英朗俊艳暴露在人前。
瑞王殿下,李奕承。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九年来,第一次见面。
说完,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九年过去,他显得愈发稳重。
反观赵观澜,愣是没什么变化。
“这么多年过去,你都了无音讯,这次派出迷信邀我相见,图谋不小。”
从头至尾,李奕辰一直都知晓赵观澜隐藏的身份。
他能做到不揭发不拆穿守口如瓶,也不是因为那微小的情谊在,而是拥有共同目标和牟利。
赵观澜默声许久,一直低头敛眸,似是在思考如何才能将这场棋局下好。
“出了些意外。”
“你那边情况如何?”
说起这个,李奕承摩挲着杯口,茶香四溢,热气缥缈,消失在半空。
“两日前,皇帝驾崩。”
闻讯,赵观澜动作一顿,刚要落子,又将黑子收回棋坛中。
皇帝小儿终究还是死在了玉雨菲的一杯毒酒中。
令他意外的是,这狗皇帝竟撑过九年才驾鹤西去。这九年里,南越国怕是举国上下不安生,如同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
“现下你作何打算?”赵观澜顺嘴一问。
“皇后已失势,唯一能拿来作筹的幼子也于三年前溺死在江河中,后宫中无一能继位的子嗣。”
后宫之中鱼龙混杂,明面上不提,暗地里全由着那些妃子斗来斗去,拼得个你死我活,到最终也没残存几个皇室血脉下来,即便是有也是活不过五岁,也包括皇后的儿子。
不过赵观澜相信,小太子绝非不是意外,作案者正是眼前人。
“对弈一局?”
李奕承笑了笑,拾取棋坛,较量一番。
最终,赵观澜胜出。
李奕承觉得没趣儿,将白子丢在一边,“说吧。”
“听说藩邻国新即一位新帝王,这人手段不似老君王,手段狠辣果断。你可知这人的来路?”
李奕承乐呵一声:“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手底下的人曾调查过他,这个人是藩邻国师带回来的孩子,对外声称是皇室失散多年的血脉,好不容易寻回认祖归宗,至于消息真假也就不得而知。”
不管消息是否真假,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坐上了帝王之位,那便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藩邻国一直以来都不太平,内部很是混乱,他们从前都觉得这个国家支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不想突然局势扭转,冒出来这么一个人,打乱他们的计划。
赵观澜觉得需要潜入到藩邻国,好好弄清楚。
但他心中始终还有一块大山压着,放心不下。
“若是计划成功,本王今日向你承诺,藩邻纳于南越,东女绝不占分毫。”
一句句掷地有声。
李奕承一下怔在那儿,不懂他的意思。
他们私底下相约,从不会抬出身份镇压彼此,赵观澜现在所为,也是拿他自己做保证。
他代表东女,在此承诺。
这句话的分量可不少,坐享渔翁之利之事,李奕承当然心动。
他开来月坊十年之久,收到过不少赌注彩头,偏偏没有这一条心动。
李奕承身体往后一靠,轻启薄唇,低声问。
“...你的条件是什么。”
“帮我找到沈云携。”
...
神女娘娘失踪了。
承恩殿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宫女奴婢们觉着今日毕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更加的胆寒,她们跪着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一动也不敢动,脸贴在地面上,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与泥沙混为一体,洇湿半片。
又过去一刻,一名宫女被拖出来,身上鞭痕累累。
“...饶命啊陛下,陛下,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饶过奴吧。”
那名宫女的哀嚎声传遍整个宫殿,惊扰了停歇在树干上的鸟群,各自飞散。
冯景怡从里头出来,周身都散发出一股阴鸷暴虐的气息。
一位手握权杖、身着蓝袍的老者缓缓走到他身旁,嗓音呕哑,听着很是叫人不舒服。
“陛下,若非他人协助,只单凭娘娘一人之力是万不能逃出承恩殿的。”
“那就继续。”
冯景怡袖袍一挥,两个侍从又想继续拉人进去审问。底下一名宫女大脑飞速运转,转而想到一人,立马爬出来,进言道。
“...陛下,陛下,娘娘原来一直都待在殿内不曾出门的,直到、直到...”
话到一半,她又犹豫半刻。
“直到什么,说下去。”
“直到凌云公主前来拜访。”
凌云...
他险些忘记这号人。
“景哥哥可是在找我。”
来的正好。
冯景怡稍稍抬眸,侍从便将她亲近之人统统拿下,只余她一人。
“景哥哥这是何意?”
她漂亮的脸蛋上也不免有了一丝愠怒。
“说吧,你把她带去哪儿了?”
凌云转眸,“云儿不明白景哥哥何出此言。”
见她死不承认,冯景怡当即便派人将她当场捉拿住。
“你们敢!我是藩邻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饶是见过再多场面,凌云还是会感到惊恐,不停后退几步,企图拿出身份威慑。
“谁说你就是唯一的?藩邻也可以不需要公主。”
难以入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袍帽下是一张苍老诡异的脸。
凌云抬头看去,瞳孔紧缩,这才惊觉国师也在此。
只一下,她便不敢轻易动弹了。
几个侍从立马上前钳制住她,凌云好像认命般不抵抗,也没再说什么话。
“烦请陛下将公主殿下交予臣,臣定当寻出娘娘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