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的心动频率 第1章 第 1 章

时远很少在工作日的晚上出来应酬。

准确的说，他很少应酬。能推的都推了，推不掉的就让助理代劳。他不喜欢饭局上的客套和虚伪，更不喜欢酒桌上的寒暄和觥筹交错。

但今晚不一样。

江邵从B市调回了A市的总部。

这是江邵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

所以当江邵下午打电话说:“回来了，晚上出来吃个饭。”时远看了眼电脑上还没改完的图纸，最后还是答应了。

日料店在商业区的八层，江邵定的位置，环境不错，非常的安静。

时远到的时候，江邵已经坐在包间里了。茶壶冒着热气，菜单摊在桌子上，显然已经点好了。

“你气色不太好。”江邵抬起头，开门见山，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又没睡好？”

时远拉开椅子坐下，接过茶杯，没否认：“老毛病了。”

江邵放下茶壶，手肘撑在桌子上，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时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感，虽然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但掩盖不了眼底的青黑和憔悴。

“这次多久了？”江邵问。

“一周。”时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勉强能睡个一两个小时。”

“还在吃药？”

“嗯。”

江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是不能长期吃？”

“我知道。”时远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但不吃更睡不着。已经在努力减少了。”

江邵沉默了。

他认识时远十几年，从高中到现在。他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见过十年前车祸之后，时远是怎么一点点把自己封闭起来的。

那场车祸之后，时远变了。

变的沉默寡言，变的非常拼命学习，虽然之前也很努力，但是不一样。之前是因为热爱，现在更像是在麻醉自己。他变得对什么都很克制，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江邵知道，他只是在硬撑。

“你这样真的不行。”江邵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身体会垮的。”

时远没说话，只是偏着头看着窗外。

万家灯火，但是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江邵点了不少，刺身，天妇罗，寿司，摆了满满一桌。

时远只动了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喝茶。

“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江邵夹了块寿司放进嘴里，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忙忘了。”时远说得云淡风轻。

江邵咽下寿司，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慢性自杀。”

时远抬眼看他：“说得这么严重。”

“本来就严重。”江邵放下筷子，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他，“失眠，不吃饭，拼命工作，你这就是在透支身体。听哥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时远垂下眼，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我有个办法。”江邵突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点试探，“你要不要试试？”

时远看着他，没说话。

江邵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时远：“助眠主播。”

时远看着屏幕上各式各样的直播封面，眉头微微皱起：“直播？”

“对，专门做助眠的。”江邵点点头，：最近很火的，我经常刷到。什么讲故事的，听音乐，还有白噪音之类的。”

时远盯着那些封面看了几秒，大部分都是女生的照片或者一些卡通形象，然后移开视线：“听起来很扯。”

“是挺扯的。”江邵也不否认，把手机收回来，“但这不死马当活马医嘛，反正你试了那么多方法，也没个管用的。不差这一个了。”

时远沉默。

确实，这些年，他看过无数次心理医生。医生建议的冥想，运动，瑜伽等等的都试过了。

心理医生说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他做长期的心理治疗。他去了，做了两年了，每周一次，但是那些画面还是会在夜里出现，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重复。

运动倒是能让他身体疲惫，但疲惫只能让他快速入眠，却阻止不了梦魇，每次都是睡着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惊醒，满身冷汗。

冥想和瑜伽更是完全无效。他做不到放空。脑子像上了发条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种直播没副作用。”江邵继续劝说，“就是听个声音而已。反正你也睡不着，试试也不亏，就当睡不着找人聊天了。”

江邵停顿了一下，看着时远的眼睛，语气放轻：“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时远看着江邵。

他看到江邵眼里的担心和期待。这个认识十几年的朋友，这些年一直在关心他，想尽办法帮他。

江邵从来不说煽情的话，但那份关心是实实在在的。

“好。”时远说。

江邵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真的？”

“嗯。”时远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试吧。”

江邵立刻打开微信，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我发几个链接给你，你今晚回去试试。这个赛道好多人现在，很多主播，你都可以听听，看看哪个适合你。”

“好。”

江邵看着时远的侧脸，心里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愿意尝试。这已经很难得了。

“来，吃点东西。”江邵给他碗里夹了块寿司，“别光喝茶啊。”

时远看着碗里的寿司，拿起了筷子。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轻松了不少。江邵说起B市那边的项目，说着总部的变化，说起一起老朋友的近况。谁谁结婚了，高中同学哪个从国外回来了。时远偶尔应一句，大部分时候都在听。

他其实不太关心那些，但看江邵说得起劲，就没打断。

饭局结束是晚上九点半。

江邵要送他，时远拒绝了：“我开车来的。”

“那你路上小心。”江邵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试试，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嗯。”时远点头，“你也小心。”

时远走进地下停车场，车钥匙在手里转了个圈。上车，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

车里立刻响起舒缓的钢琴曲，是石进的夜的钢琴曲。橘子味的车载香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味道，清新，干净，不会太浓烈。

他开车很稳，从不超速，也不抢道。

他怕失控。

几年前，他甚至无法开车。

只要握着方向盘，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十年前的画面。

雨夜，高速公路，刺眼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是撞击，翻滚，天旋地转，一片血红。

父母就那么满身是血的躺在身边，再也没有醒来了。

后来，做了很多次心理治疗才慢慢好转了。

但十年过去，那些画面从未消失过，每个不吃药的夜晚，都会在他的梦里重演。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半了。

时远住在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公寓。冷色调的极简风，灰白色的主色调，也没什么装饰。客厅很大，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一张米白色的皮质沙发，一张茶几。

他不喜欢杂乱，所以东西都收得整整齐齐。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他喜欢这种一眼看完的感觉。东西一多，他就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时远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热水冲刷着身体，橘子味的沐浴露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洗完澡，他擦干头发，穿上睡衣，躺到床上。

床很大，但只有一边有使用过的痕迹。

时远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

深呼吸，放空。

但五分钟后，他又睁开了眼。

不行。

他看向床头柜里的药。医生说要适量，不能长期吃。但是不吃的话，他根本睡不着。

时远拉开抽屉，拿起药瓶，倒出了一颗，然后停顿了几秒，又放了回去。

算了。

今天先不吃。

他想起了江邵的话。

助眠主播。

时远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江邵发来的几个链接还在对话框里。

时远盯着那些链接看了一会儿。

叹了口气。

算了，就试试吧。

反正也睡不着。

他点开了一个直播软件，在搜索栏输入“助眠”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大堆。

【A**R助眠哄睡】

【温柔女声伴你入眠】

【低音炮又回来啦】

时远随便点开一个。

“欢迎进入进直播间的宝宝，今天给你们掏耳朵哦~”

女生的声音很甜。但是时远不喜欢这个声音。

退出。

有点开了第二个。

这次是男生的声音，声音压的很低：“让哥哥陪你...”

时远皱了皱眉，手指一滑，退出。

第三个，第四个，他都觉得很别扭，要么太做作，要么就是各种奇怪音效。

时远有点烦躁，准备关掉。

但是手指滑动的时候，一个直播间闪过。

他的动作停住了。

【夜归人】

封面上是一个Q版的小男生，抱着一个月亮，背景是深蓝色的星空，画风很简单，很干净。

跟其他直播间不太一样。

这个是不露脸的直播间。比起之前拿着道具做各种动作的。明显能接受得多。

他点了进去。

直播间是黑色的背景，虚拟形象在屏幕的中央，缓缓晃动。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弹幕却不少，一条条地往上滚动。

“宝宝晚上好。”

“今天讲什么故事？”

“主播的声音好温柔啊！！！”

“终于等到了。”

时远等了几秒。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晚上好，还没睡的朋友们。”

那是个男声。

时远愣住。

那个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吵醒了谁。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的做作感，也没有女主播的那种甜腻感。更没有道具奇奇怪怪的声音。

自然，干净，温柔。

“今天已经周四了。”那个声音继续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们是不是又要熬夜了。”

弹幕刷过：

“睡不着呜呜呜”

“我已经分不清，我是睡不着。还是想听你说话了。”

“没关系”，那个声音说：“我陪你们一起。”

时远盯着屏幕。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退出，也许是那个声音太过舒服了，也许是他真的累了。

“今晚的主题是森林”那个声音继续说，“如果你现在躺在床上，那就把手机放下，闭上眼睛，跟我一起走进一片森林。”

背景音乐响起，是很轻很轻的雨声和鸟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远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

“想象你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在对他一个人说话“两边是高大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你的身上，暖暖的...”

时远感觉真的好像浮现了一片森林。

“你听到了什么？”那个声音问，语气很轻柔，“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是远处小溪的流水声，是鸟儿轻快的鸣叫。”

“空气很清新吧，还带着一些青草和泥土的香气。”

“你很累了吧？”

时远睁开眼。

手机屏幕里，虚拟的形象没有任何变化，但那个声音，仿佛是在跟他说话。

“工作一天了，很辛苦。”

“现在可以休息了。”

时远盯着天花板，喉咙有点紧。

胸口的那种紧绷感，好像松了一点。

“没啥大不了的。”那个声音轻轻地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过去的事留给过去。现在，你只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看到那个小木屋了吗？”

“我们现在就走过去，躺下。”

“现在闭上眼睛，盖好被子。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是不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时远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讲森林里的故事。

讲夜晚的星空，星星很多，一闪闪的，像是天上的眼睛。

讲那些安静的，让人放松的画面。

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时远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下来。

身体开始放松。

脑海里的画面，不再是血和车祸，而是那片森林。

有阳光，有小溪，有小鸟。还有美丽的星空。

和那个温柔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远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皮越来越重。

“晚安。”那个声音说，“好梦。”

然后，他睡着了。

时远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天亮了。

他愣了几秒，脑子还有点迷糊，然后看向手机。

早上6点15分。

直播应该早就结束了。

时远坐起身，手撑在床上，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他真的睡着了。

而且睡的很安稳。

这是他这周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不，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安稳过了。

平时就算吃药，也只能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醒来更累。

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一样。

但昨晚...

没吃药。

但他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了，不是半梦半醒。

时远打开手机，直播间已经关闭，只显示：“主播已下播，感谢观看”

他盯着那个Q版小人发呆。

主播ID：温和

时远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温和。

还挺贴切的。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点了关注。

然后，他起身去洗漱。

浴室的镜子里，他的脸色还是很憔悴，但眼神比昨天清醒了不少。

时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撑在洗手台上。

他想起昨晚那个声音。

“没啥大不了的。”

时远嘴角动了动。

确实，没啥大不了的。

和往常一样。活着，工作，继续往前走。

时远7点准时出门。

只是今天，他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电梯里，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个账号。

简介很简单：每晚十二点，陪你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