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演我千百遍 第21章 桃间杀

女弟子名唤凌霜，听后只略一挑眉，明显不信。

论资历，她算是玉霙峰散修弟子的大师姐。

无论是外门、内门弟子都以能拜入四峰九宫为荣，但若四峰九宫的弟子全是尊者亲传，那些得道的仙人恐怕是无暇清修了。不过这些玉霙峰的散修弟子们平日里大多都能得到青霄元君亲传弟子的指导，有时或许还能有幸得到青霄元君的点拨，亦可自行参悟玉霙峰古往今来无数能人收藏的心经功法，比下已然是绰绰有余。

众人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确定其身上所着只是寻常内门弟子的法衣，胜雪白衣上几道符文若隐若现，袖口、领口处皆是以金线绣着的云水纹。这服饰，众人皆是再熟悉不过，如此一个内门弟子如何会是玉霙峰的贵客？

江菀之也没什么好恼的，继续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在下苍梧卫氏江菀之，领青霄元君法旨，特来玉霙峰观竹。”

“江菀之？”

对方面上那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倒不像作假。

她身后的弟子看到自家师姐不解的目光，还是如鹌鹑般瑟缩着点了点头，低声道：“确有此事，但是听那位江师妹近些时日才回山门，并不常见，不敢确定。”

江菀之便取下自己的玉牌供凌霜查看。

这些弟子倒也都通情达理，将玉牌还给讲完之后便不再多为难，还押着小师弟像江菀之赔了罪。

“听说这位江师妹容光绝代，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可不是，我听重华峰的师姐说，倘若元君不收她，镜花娘娘可是有意将她收入门下。”

这些弟子小声议论着往别处巡逻去了。

江菀之只将那些断竹一一拾起，悉数带回自己的小院中，削竹为笛。

次日，当江菀之走进明道堂，尽管她已因不愿引人注目特意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平心而论，这个位置着实不起眼，只可惜江菀之本人还是过于招眼，除了各弟子投来的无数目光外，那位授课的仙师也瞥了她一眼。

这位仙师赫然正是此前于自在门与江菀之有过一面之缘的长须仙人，或者理应称其为云生仙长。

相传，广德应乾天尊有庆云三千丈，天尊闲时曾从中分出一朵，点化成仙，世人称其为彩云童子。彩云童子虽算不得是天尊的亲传弟子，却也旁听天尊授道千余载，更是庆云化身，无世俗牵绊，修为深厚。彩云童子在白玉京时曾有一至交知己，真身乃是山中一鹤，某日误饮了天尊仙露而入道，因此名唤白鹤童子。

白鹤童子本是山间野鹤，最喜绿水青山。

彩云童子曾数次邀白鹤童子同游玄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上、下两界分隔，彩云童子自然留于上界侍奉天尊，而白鹤童子生性不喜拘束，邃与友人相别，选择栖身下界。眼前这位云生仙师曾受彩云童子点化，身上沾有几分庆云气息，正因此江菀之过自在门时才会误以为是彩云童子的一抹分身。但若真是如此，云生仙师早该认出她来，又岂会任她离去？

听内门弟子说这位云生仙师的课一向是玄之又玄，大抵是因其总要与众弟子坐而论道所致。

今日云生仙师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八瓣团花琉璃盘，盘中静静盛放着两桃。

江菀之自然是认得出这桃的来历——两蟠桃均偏小，乃是那上界蟠桃园中三千年一熟的仙桃，食之可使人褪凡成仙、体健身轻。

云生仙师拈须沉吟道：“前日蒙寿星所赠，得二仙桃，有增寿延年之效。念我仙门因受人间香火，方长盛不衰，遂欲将此灵果酬谢虔信。今有三子同契此缘，皆曾奉十余年香火于殿前。特设问于尔等：此分桃之困，当以何解？”

随后不紧不慢地点上一炷香，堂内香炉中烟雾氤氲，顿时又不见了仙师踪影。

云生仙师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些弟子会作弊，怀挟夹带和枪替代笔毫无可能。若有窥探窃取他人心思的，目之所见只会是一片苍茫的烟雾，正是明道堂宁神香的妙处，清心凝神，自当专注自身。

堂内桌案和纸笔都已摆放整齐，不少弟子已开始在纸上各抒己见。

仙门中上善、万物一问世，凡间董李之乱过去尚不足半年，若说此问并无所指江菀之是断然不信的。

与那些全神贯注的弟子比起来，她是有些过于漫不经心，只看那木香燃完三分之二，才懒懒拿起笔，这时间俨然是不足以长篇大论了。江菀之不需要像其他弟子一样借此做四峰九宫的一块敲门砖，倘若不是还得顾忌自己弟子的身份，她或许会和仙师一前一后离开明道堂。

香烧尽，近晌午。

随着最后一点香烬落下，案上的纸同时卷起，不约而同地飞落在一青白釉卷缸中。

云生仙师恰巧归来，道：“今日考毕，回吧。”

话音方落，不待弟子们起身鱼贯而出，那卷缸却是顷刻间将数张答卷一并吞下，缸中顿时变得空空如也。这些弟子也并不奇怪，那缸立即又吐出两卷长轴，其中一轴被仙师取走，另一个则在空中徐徐展开，每一位弟子所答皆记录在案，一字不差。

江菀之只跟着旁人一同离去时略扫了一眼。

出乎意料，竟有人答的比她还简单，仅探求如何将形状不规则的桃子尽量均匀分成三份。几何分割，天平秤量，也算实用。只是那落款偏出自旸谷君氏。江菀之倒不信此前未曾有人告知君珏明道堂的策论大多都是用以分别弟子与哪家流派更为契合。

仙者，世外山上人，异于常人正是因其可修行奇术。

仙门弟子筑基后便可步入褪凡，褪凡后的修行便不单单是吐纳天地灵气，还需注重心境修行。仙门中褪凡途径总有百家余，其中以九家学说最为出名，分为儒、道、法、农、医、兵、名、阴阳、小说。内门弟子入门时便会先到问心殿初测心境，与某家流派契合度达六成及以上方可修行该流派奇术。而明道堂的论道则算是给弟子们再测心境的机会，可根据所作答的内容评判契合度的升降。

像江蕙真答的就是当首推三子中德才兼备之人进行分配，有德故不患不均，有才或能使二桃增多，至三桃则人人得其桃，此困自解。若有余，则归贤者，贤者谦让之，他者不受，相让成礼，后人见桃便念先人之德，代代相续。

如不出意外，江蕙真儒家流派契合度会有所上调。

江菀之思索着各人所答，流派有盛衰之别，却无高下之分，历来鲜有人故意扭曲自己本意。也不是说强求不得，但违背本心，到底难行长远。因此，从中大多可将这些弟子的心性有个粗略把握。

甫一到了堂外，不在仙师管束范围内，江菀之便被人叫住。

“菀之师妹。”

待听到有人唤自己，江菀之似是早有预料，应声回身，静待下文。

正如她所猜，正是那君氏二公子。

君珏见江菀之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那些寻上门的麻烦都未曾存在过一般，斟酌半晌，才只吐出一句“还请留步。”

来来往往的弟子循声望去，似都想起这场因江菀之离奇下山而推迟，本该在三年前就该了结的两家恩怨。

“听闻菀之师妹擅剑道，我君氏子弟，皆是爱剑之人，如今想讨教一二，可愿赏脸？”

他那一番话语说得僵硬，让他君氏少爷屈尊降贵同一个孤女这般说话，想来是有些为难。

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得剑峰奇遇。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众人顿足静待江菀之一句，“师兄有请，自当奉陪。”

怎料江菀之却只拱手行礼，道：“君师兄怕是听了误传，有所不知——菀之本是凡间一孤女，幸得苍梧卫氏垂怜，方得入仙门。这凡间女儿家素来是不喜舞刀弄剑的，我又怎会擅长剑道？”

说着，竟准备直接绕开君珏离去。

礼数周全，态度谦逊，众人都以为纵使君珏对江菀之再心有不满，但好歹也出身于大家，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相为难。若是暗地里，只要事情做得隐秘，把握着点分寸，天衍学宫也不会出手干涉。

再者，江菀之自回山后除了在天枢峰时，其余时候一向是独来独往，平日里二人也见不着几面，相安无事并不难。

君珏却并并不愿意就此罢休。江菀之方一移身，他便也随之微微一动，正恰好挡在江菀之前。

江菀之看起来当真是没有半分生事的想法，路被挡了就换一条罢了。明道堂外本不是独木桥，奈何她一动，君珏也跟着动，摆明了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于是又试了两次，事不过三，江菀之终于仰头问道：“君师兄当真诚心想与我比试一番？”

这变化着实突然，众人一时都不曾反应过来。

“既是诚心，怎么瞧不见君师兄的诚意？”

竟是在向旸谷君氏要好处。

君珏直接道：“你想要什么？”

“请借羿神弓一观。”

上古时，帝赐大羿彤弓素矰，上射十日，下除六害，箭矢尽而身归大地。所谓羿神弓，正是那射日名弓，封存于旸谷，与扶桑木同为仙门重器，由君氏代为保管。连当今旸谷君氏的家主不得无天尊敕令，也是断然不敢擅自动取这等神器的，君珏又如何做得了主？

在旁人眼中江菀之此言不过是再给君珏个台阶下来。

可正如江菀之敢提出以羿神弓做注，君珏似乎也不甘示弱，居然接道：“若你输了呢？”

听罢，江菀之不由得嗤笑一声，明媚张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可她笑的究竟是自己会输，还是笑君珏夸下海口擅动羿神弓，无人知晓。

“若我输了呀……”江菀之尾音上扬，慢慢说着，似乎真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而后歪头一笑道：“可是难道不是君师兄想向我讨教么？我入门晚，不懂学宫的规矩，原来受他人请求切磋，输了竟是要自罚的。”

四周的弟子已有人忍不住笑了——江师妹还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

事到如今，再愚钝的人也该看出君珏来者不善。

君珏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江菀之瞧着也差不多了，抬眼道：“输了自然是要自罚的——君师兄都请出羿神弓了，我若未能助君师兄有所长进当然有罪。只是师妹人微言轻做不得苍梧卫氏的主，也不知君师兄想要什么？”

君珏冷哼一声道：“你总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来者不善。

“你若输了，便自离学宫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江菀之居然真的应了下来。两人立了契，甚至说什么“择日不如撞日”，就定于今日黄昏时分于学宫的尚武台上一较高下。

有人与同伴小声议论道：“这两人不论输赢，今日之事传到仙师耳中，都得挨一顿罚。”

“要是我们到时也去凑个热闹，不会也被仙师一并罚了吧？”

有人笑道：“今天要去看这场热闹的人可不少，法不责众，打赌的又不是我们？三尺堂对我们顶多也就是高举轻放而已。”

众人说着三三两两的散开。

唯独那平日里与君珏交好的江蕙真还立于长轴之下，思索着什么。她身旁另有一女子陪着，乃是巫山容氏的容霁，人如其名，面容明净如洗，眉目如霁。二人皆形貌昳丽，静立如画。

容霁道：“人都走了，你要再不去拦君珏那小子可就迟了。”

江蕙真出了明道堂便用了御风术。

江菀之和君珏二人的确并未走远，江蕙真不一会儿便追赶上来。只是她追的却不是平日里一向交好的君珏，而是仅一面之交的江菀之。她看过江菀之的对答，应当是好说话的，若不是君珏步步紧逼也惹不出今日的麻烦。

江蕙真曾随医家的仙人修习过，她打量了江菀之几眼，便不容分说地上前抓住江菀之的手。

江菀之没有反抗，就安静地任由她试探着自己的灵脉。

奇经八脉畅通，但灵脉微弱，五行之气在她体内若有若无，全然不像是筑基大圆满的样子。

江蕙真道：“单凭你如今的修为，怎么敢应下？”

简直是自找苦吃。

江菀之将手抽回：“师姐如此关心，难道是想帮我吗？”

十二世家各家间虽偶有摩擦，终归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黎氏被灭，容氏见疑，若是君、卫两家后人再在明面上起了争执，那可不太妙。

江蕙真不置可否，又问道：“师妹，你的剑呢？”

没有剑，怎么与人剑道切磋？

而江菀之两手空空，清风盈袖一身轻，哪里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