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娆笑了笑,转眸瞥了眼坐在下方的薛稷。
薛稷得她意会,抬手唤出一张锦帛,在另外三人探究的目光中,掌心凝聚灵力缓缓划过,须臾片刻后,那锦帛上记载的字符接踵而至地跳到半空。
薛稷抿唇,温声解释道:“千渊师兄渡劫元婴时恰逢遇难,故而宫主及时察觉救回他一命,怎料他心神不稳,醒来后打伤我派数名弟子,致使吹雪宫损失甚重。
这些是为千渊师兄耗费的灵草钱,打伤弟子的诊疗费,修缮吹雪宫的开支等等,考虑到两派交情深厚,还有许多未曾记上的损失,但这次的数目实在不小,吹雪宫现下已是捉襟见肘,还望各位能体谅一二。”
此话一落,霁薇默然扫了眼由锦帛内浮现而出的密密麻麻的字纹,心中暗道:看来是不给钱就不放人咯。
何皎面色微变,沉吟了片刻:“千渊素来小心谨慎,却不成想竟为吹雪宫引来这般麻烦。”
她旋即站起身,朝离娆深作一辑,语气庄重:“宫主救他一命,凌霜峰感激不尽。我们会尽快传信给掌门,妥善处理此事,绝不推诿。”
霁薇颇有眼色地跟在何皎身后,离娆见他们三人这般严肃,脸上的笑容扬得更深:“凌霜峰与吹雪宫素来交好,何况这些也都是小事,你们不必如此拘谨。”
杨隐这时直起身,神色凝重,眸光透出几分忧虑:“方才听闻千渊渡劫遇难,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现下……还在岛上吗?”
“杨师兄不必担心,千渊师兄此刻已是元婴境,只不过他渡劫后心神不稳,为了避免祸端,我们不得不将他关了禁闭,每日由仙器三清箜篌替其摒除杂念。”薛稷语气和缓道。
闻言,杨隐与何皎俱是松了口气。离娆深知他们内心所忧,顺水推舟道:“如今他出了这种棘手之事,不如你们便在岛上小住几日,静心等待他内心杂念消散。”
离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既是体贴关怀,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眼下也别无他法,三人只得顺势应了下来,将行程往后拖延。
杨隐二人心中牵挂千渊近况,出了凝霜殿便跟着薛稷走向岛屿深处。行路了一整日,身为灵寂境的霁薇早已是饥肠辘辘,她跟在众人身后,从腰间的乾坤袋中翻出一颗雀果,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临行前往乾坤袋里塞满了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薛稷引着他们一路弯弯绕绕,逐渐靠近梧桐神树,霁薇咬了一口果子,昂首观望着头顶那层层叠叠将晴空遮盖,不留有一丝空隙的红叶。
这般高耸宽阔的树,竟然会从高山雪原移植到深海孤岛上,当真奇特。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薛稷便领着三人在一座琉璃屋室前顿住,霁薇接着便听他道:“房门设了结界,只有宫主羽令才能打开,诸位便只能隔着门窗见一见千渊师兄了。”
言罢,薛稷没再多留,客气的向三人作了一辑才转身离开。
他方一走远,杨隐便像是紧绷地弦瞬间松懈下来,他没过眼前虚无缥缈的透色结界,踏着碎石板路疾步走向屋室的一处门窗。
千渊所在的屋室由琉璃玉石搭建而成,只需细心一瞧便不难发现隐没在四周的祥金波纹。
杨隐扒开一扇窗柩,探头往屋内张望。霁薇与何皎紧随其后,窗柩大敞,自然也看清了屋内样貌。
整间房空旷宽阔,只有一张玉榻和一副案几,薛稷所说的仙器三清箜篌悬在房梁处,此刻琴弦不停地被拨弄着,发出清脆啼鸣的声音,祥金波纹横空而出,划至室外便浅浅隐没。
而在玉榻之上,有一人正背对着门窗,脑袋深深低垂,卷曲的长发铺在身后未见一丝凌乱,有四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金链束缚着他的四肢,令其动弹不得。
他垂坐良久,周身弥漫着静谧的气息,似乎早已深眠。
杨隐刚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何皎这时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微微摇头示意。杨隐见状,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所玉石瓦屋布满了灵力,加之三清箜篌的辅助,足以见得吹雪宫的用心。
千渊成功渡劫已是幸事,稳固心神解开禁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若是突然打搅,只怕会前功尽弃。
霁薇静悄悄地立在一旁,眼睛却在四处考量。
千渊只着里衣,袖管因双腕被金链高高悬挂而滑落至肩臂两侧,堆积成褶,露出他小麦色健硕的手臂。
音律金波袭来,偶尔吹起几缕长卷的棕发,不知为何,霁薇心中有几分笃定他便是那位天赋异禀的楼兰王子。
“见他无碍,便放心了。”杨隐声音极轻。
三人各怀心事地在窗前驻足许久,直到余晖而至,湿冷感渐渐爬上脊背,令霁薇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才终于如她所愿,离开了这个地方。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建在深海岛屿的吹雪宫每日所食也尽是海鲜之物。
因着霁薇三人携掌门骨铃下山,自然与平常的拜访不同,离娆宫主极为细致,特意安排了一场宴席,何皎本想推脱,奈何又不好拂了宫主颜面,这便有了今夜的海错宴。
不过对于霁薇而言,交涉等事宜一概由师兄师姐们处理,她资历尚浅,只需充当个旁客,静静享用宴席便是最舒适的了。
数只蒸得香软鲜虾摆在她面前,霁薇实在不想弄脏了手,于是悄悄施法将鲜虾剥去了壳,再用筷子从中夹到碗中,细嚼慢咽着。
离娆坐在上首位,与众人举杯换盏,眼底隐隐染上些醉色。吹雪宫的酒十分辛辣,杨隐喝得豪爽,何皎却是微微皱起脸来,连忙为自己施了解酒术。
霁薇倒像是与他们隔绝,躲在远处吃得正欢,而腰间放置的乾坤袋于此时不断发出动静。
肉菜的香味溢满殿堂,飘进困在乾坤袋内馒头的鼻中,它实在看够了身旁挤塞的果实,故而翻腾着身子以此引起霁薇的注意。
霁薇不动声色的轻拍了两下腰间,馒头顿时安静下来,她便用法力将一只鲜虾悄然无声地送进乾坤袋。
“小师妹。”耳畔忽而传来一声轻唤,投射在桌案前的火烛被人遮挡变成一片黑暗,霁薇摆了摆衣袖,闻声抬眸。
薛稷举着酒盏站在她面前,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我应该没有叫错吧?”
霁薇眨了眨眼,摇首一笑:“没有,我的确该唤你师兄。”
薛稷将手中酒盏往上举了举,语气轻快道:“既然如此,不如师妹可愿与我共饮一杯?这酒可是岛中特酿,滋味非凡。”
霁薇依言起身,两人酒盏轻轻相碰,俱是爽快的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灼烧感卡在嗓子眼久久不下,令霁薇忍不住皱了皱眉。
薛稷见状,轻笑了一声:“师妹不常饮酒吧?这酒虽烈,但回味甘甜,再尝几口便会习惯。”
霁薇勉强笑了笑,点头道:“确实不常饮。”
“听说师妹是掌门亲言派遣下山的,若我看的不错,师妹方才用的是术法吧?”
霁薇平静地迎上薛稷眼底的探究之色,大方回应道:“是,师兄都看到了。”
薛稷眼含新奇,似是客套又似是真心:“不过才是灵寂境便结出了灵根,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霁薇含笑回道:“师兄也是。不过百年就渡劫至金丹,我自当更需努力,向师兄看齐。”
得她夸耀恭维,薛稷朗声一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恰在这时,有弟子上前对他附耳低语。
霁薇略一转眸,继而端坐在蒲团上,神情自若地剥开一只鲜虾放进嘴里,她垂着头,自是看不到薛稷看向她的目光中流转了几分水光。
同门师弟说完了话,他便抬袖让对方先行,自己却仍站在霁薇桌前久久未动。
待到同门走远,薛稷默默清了清嗓子,温声询问:“霁薇师妹,岛中捕了条红禅锦,可有兴趣随我去瞧瞧?”
话落,霁薇随即昂首看向他,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使得一侧脸颊鼓鼓囊囊。她好奇道:“那是什么?”
“一种不常见的海蛇,寿命极长,有传闻说见到它便能寻到海底真金,明月夜光。”
霁薇左右想了想,迅速做出了决定,她站起身应道:“好呀,那烦请师兄带路,让我瞧瞧那海蛇究竟什么样。”
眼下殿内气氛热络,无人去管辖谁离开又回来,霁薇见师兄师姐与离娆宫主说得热切,便没有打搅,躬身跟在薛稷身后悄悄离了宴席。
两人一路绕着殿后走去,此刻夜色深沉,岛屿不同于仙山有仙力庇佑,由海底弥漫而出的茫茫雾气被四周涡流巧妙地卷进其中,与岛内隔绝,但袭来的海风依旧发凉,使得初次拜访的霁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霁薇双手环臂,上下摩擦着肩膀,走在前侧的薛稷闻声关切道:“吹雪宫夜间湿冷,师妹这几日可要记得服用炎阳丹,维持自身暖气。”
霁薇点头回应,连忙从乾坤袋中翻出一颗丹药吃了下去。
炎阳丹入口化进丹田,与灵气消融游走在四肢经脉,命门处暖意融融,抚平霁薇肌肤上的凉意。
薛稷向后扫了一眼,转而向前望了望,扬声道:“看样子,他们已经把它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海域秣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