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类一直是很有趣的生物。与其它会呼吸的小东西不同,他们的数量及其庞大,且大脑普遍较为发达。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便成了培养新问题体系的温床,就比方说各种道德伦理难题。
而我们都知道,相同的物种总是最擅长相互,为难。不幸的是,人类大脑将这种行为演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下方是一个著名的经典案例。电车难题于1967年提出,大致内容是当一辆失控电车正沿着轨道驶来,前方的轨道上绑了五个人,而另一侧的轨道上绑了一个人。现在,你手上握着一个可以改变行驶方向的扳手,该拉下还是不拉?
功利主义给出了一个出名的答案,那就是按照人数做出决定。学过数数的应该都知道,如果你与他们全部素未相识,损失一个人的生命远比损失五个人的生命要划算得多。听上去似乎是一个最优解,对吗?
但最重要的前提是你根本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凡加一个条件,事情都会变得荆手起来。请想象一下,倘若轨道上躺着你一个最为亲近,重要的人,你还会拉下扳手吗?
……
其实本来也不应该拉下,最好的选择是直接当作没看到然后走开。这是经验之谈,别去当那位可悲的救世主。在手腕下压的那一刹,你成功救下了五个人,但同时也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现在,这份多余的罪孽和荣誉将会相伴你一生,直到死去也不曾松开。
“滴——滴——”
柯索缪是在心电图的嘈杂声中醒来的。在看到纯白的天花板时,她下意识握紧了手,直到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才缓缓松开。
这是……哪里?
记忆停留到吐晕在祭坛前的那一刻,身体仍清晰的记得那种恶心到把胃酸吐出来的感觉,以及最后那颗圆润而触感诡异的金色种子。它被戚燕塞进了自己的手中,到现在还保持着微烫的温度。柯索缪抬起头,将它夹在两指间对准月亮眯眼察看。随后失望的发现除了因为形状特殊而照映出一道狭长的弧形反光以外,它与其他金属制品似乎并无其他不同。
算了,反正目前它看上去用处不大,也不像什么能召唤妙妙屋的神奇小道具。她耸了耸肩,收起种子后开始转头打量起了四周。仅管如此硕大的空间只有她一人,但比起戚家,这里的环境其实更像一座医院。门外隐隐传来的心电机声,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味,以及旁边五六个并排的空床位无一例外地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只是晕倒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吧?”
况且她身上也没穿病号服。柯索缪不太自然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劣质丧服缝合处粗糙的针角磨的她皮肤生疼。随着动作的幅度增大,原本盖的就不算严实的被子掉落在地,露出了印有红标的一面。
“善仁私立医院?”
虽然名字听上去很常见,但她敢保证,自己从未在A市见过这家医院。况且如果从发霉脱落的墙皮来看,这里的年份应该算不上小。
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现在没有东西能给出答案。但当她无意间再度瞟向那颗缠上心脏的蛇形logo时,内心却莫名感到一阵发毛。第六感告诉她,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管怎么说,先试着走出这里吧?
现在是夜里,走廊除了安全出口以外只有微弱的光源。所幸她在的楼层不高,房间口也离电梯很近,并不用冒摸黑下楼梯的险。
但这并不代表电梯就是安全的。柯索缪看着“吱呀吱呀”缓慢上升的老式电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看上去随时能出意外把人摔死的样子。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能存在的地方吗?伸出手,在她试探性拉上镂空铁门的那一刻,细碎的锈块便纷纷掉落在地,如同血痂脱落般露出了未经腐蚀的银白色块面。
如果有人在追杀她,这简直像在地上专门画了个方向标。纵使这听上去相当异想天开,但她犹豫半响,还是用脚将碎屑扫到了一边。
在陌生的地方还是谨慎点为好。其实,任何能造成不可逆变化的事物都可以从某种角度上记录生物的形踪。虽然不排除有风口吹落等自然因素,但这种程度的动静应该也不会导致铁铁大面积掉落。
视野扫到暗处的死角,只用一眼,她便怔愣在了原地。
……但这么看也太奇怪了吧?这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借着电梯顶部的灯光,柯索缪蹲下身仔细察看铁网低部。与其他部分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松散易脱落的红锈。如果按照水蒸汽的密度来看,下面生成的锈理应要比上面要多上许多。哪怕有把门移动开发生的震动,那上面这些明显凹进去的抓痕又是怎么造成的?
这里简直太诡异了。她几乎感觉背后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大颗冷汗顺着脸颊流下。待指示灯亮起,柯索缪迅速走进电梯,在以最快的速度拉上铁网后才转身呼出一口气。
胸口一阵发怵的闷痛,她将背靠在后面的铁皮上慢慢蹲下,努力忽视掉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从苏醒到现在,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拉开门就能离开。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加大加粗,突突地跳着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在链条的磨擦声中,柯索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疲惫而绝望的捂住了脸。
仅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的预感与猜想一直以来都是百分百的正确率,至于事情好与坏那纯看她后天的运气。不过换句话说,你又能指望一个喝冷水都塞牙的倒霉蛋什么呢?
“这就是先天预言者的能力,虽然现在还是很弱,但总归能看到点苗头。”
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她尚且还躺在襁褓中,一个陌生的老人第一次抚上她的脸庞。
“你一定会取代那个叛徒的,我们都相信你。”
他是谁?他口中的叛徒又是谁?
很少有人会记得三岁之前的记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柯索缪。但这块坚固到仿佛插进大脑的记忆碎片连同这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却困扰了她很多年。不过至于其他信息以及后续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无从得之。如果不是那些过于真实的触感,她甚至有想过这是否只是个荒唐的梦境
“叮——”
突然亮起的指示灯打断了回忆。抬头往前看去,狭窄的楼梯间出口正对着一排玻璃窗。上面似乎印上了几个鲜红的大字,可能由于光线原因,既使眯紧眼睛也无法让人看清。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挂号处或者取药间,从一般医院的设计来看,这也就意味着出口离这里很近。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开铁网朝前走去。出乎意料的,一楼虽然从空间上大了不少,但除了多了点设施以外并没有比其他楼层热闹多少。抛开机器运转的声音,如果不是过于干净的环境,这里几乎和废弃多年的建筑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更别提被守夜的保安拦下来了,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顺利。不过但凡柯索缪再向前走几步就会发现,自己那该死的预言天赋居然还在发力。
……我说为什么没人拦呢,这么浓的雾气怎么看也不像能正常走出去的样子。站在大门前,她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身旁,刚伸去的右小臂仍在隐隐发烫,被蜇了一样似的肿胀了一小圈。
是但凡晚收回去半秒都不敢想像的程度。柯索缪皱了皱眉,带着骚痒的疼痛促使她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病人夜间不允许出现房间以外的地方,这点护士没和你说过吗?”
“!”
随着平稳的人声从身后突然响起,柯索缪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回头便直直对上一张架着镜框的方圆脸。也许是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门前的雾气上,又或许是对方本身走路就没什么声音。总而言之,在她回过神时,那人已经举着提灯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是谁?”
见对方迟迟没有做出回应,年轻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的衣着,皱着眉开口质问到:“闲杂人员的话保安难道没把你轰出去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柯索缪用手揉了揉眉心,大脑在如连珠炮般的问题中飞速运转着,她几乎有了听到散热器声的错觉。
不管怎样,如果不想全身都冒着变得和小臂一样的肿风险,最好还是不要如实回答。但也不能编得太过敷衍或者病人之类太好查的,和环境不同,这里的人看上去还属于正常那一卦的。
不过经过事后证明,以上观点纯粹属于错觉。
“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我有过预约记录。”
至于预约的什么当然没人知道。
柯索缪沉默半响,咬着牙硬生生憋出这半句话来。她承认说出这句万能公式时有赌的成分,不过这也并非出于对自己运气的错误认知,留有的底气就是剩下练的炉火纯青般和稀泥**。
不过幸运女神似乎难得眷顾了她一回。只见面前的女人低头思索片刻,随即缓缓松开眉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您就是渡鸦小姐吧?辛苦您远到而来了。我是这里的院长宋致裘,之前失礼了,条例什么的去我办公室详谈吧?”
上面那个是什么中二的鬼名字。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认下这一个选项了吧?柯索缪冲对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稳下声线:“麻烦了。对了,你们这里总是这种古怪的大雾天吗?”
“您在说什么啊?”出乎意料的,宋致裘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反问她道:“这外面晴空万里的能有什么雾?”
“您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没事。可能就眼有点花。”
居说世界上有一种古怪的心理疾病,它会让人从感观上变得错乱,严重的还会使与外界的触感发生故障。就比如说几天前登上报纸的那择新闻,讲的是一个经历过海难的连环杀手落入法网。她在救生艇中侥幸撑到了救援队的到来,成为了整船唯一的幸存者。可在那之后,她眼中的人类除了自己,只剩下了满街游动的鱼。
“我实在是太饿了。我需要鱼肉。”这是她在交代作案动机时说的唯一一句话。在灰白铅字的印刷,那张打了码的脸变得愈发诡异,像是烂俗恐怖片会出现的跳脸杀。
这个新闻在当年占据了头版,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到这里,柯索缪轻轻蹙起了眉。
但不管怎样,她不认为自己会在毫无刺激的情况下得了如此荒谬的怪病。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有必要寻找一个同类。
但应该绝对不会是这个叫宋致裘的院长。她看着面前茶几上铺成一排的灵异事件档案袋,陷入了沉思。
“……你给我展示的是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视觉不统一的现象,柯索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谨慎的先开口询问一下。
“你是指这些异常吗?”对方却明显来了劲,拣起其种一份塞到了她的手中:“打印下来是事件关键线索。我是从网上看到您的相关事迹才下的预约,渡鸦小姐,您一定知道处理方法吧?”
“我跟您说,这些问题真是要了老命了。不知道最近冲了风水还是怎么样了,救一个人失踪一个,除了找到几个人的尸体以外其他全部下落不明。尤其是我们院最著名的器官移植手术,就跟诅咒似的刚做完躺床上人就蒸发了,可怕的很。”
“也不是没有报警,但根本没用,装了监控也跟中了邪似的老是在关键时刻花屏。”像是为了证明此言不虚,女人从那一叠纸中连续翻出好几张,全是白纸黑字的报案记录和监控截图。
“您说说,本来是用来救人用的场所,到头来却被这异常整得跟阎王殿似的,都没人敢来了,这像话吗?”
所以……现在我扮演的大概是个技艺高超的江湖骗子,还成功唬住了一个正经医院的院长?疑似搞清定位的柯索缪极快的摆出营业状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的,现在我基本了解了现场情况,宋院长介意我去找同房病人询问一下相关线索吗?”
这样倒也能更有理有据的边糊弄人边挤出时间寻找出去方法,况且现在提出来既符合身份听上去又相当合理,找不到什么不合适的点。她抬起头,却意外看到对方面露难色的绞着衣摆。
“很抱歉。但我们医院有个规定,到了半夜病人不会出现在走廊。而现在是十二点半。”
“不会?”柯索缪敏锐的抓住了字眼:“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但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宋致裘别开了目光,过亮的白炽灯反射在镜片上,让人一时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总而言之,先去休息吧。祝您明天工作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