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纥家里,有鬼。
客厅的电视被打开,屏幕上放映一部搞笑综艺,屋内通明空调打冷风,吸尘器工作发出微响,桌上的水杯里倒满了水,自行滑到了桌子另一侧。
一个模糊的虚影从客厅占据了一面墙的落地窗前闪过,眨眼不到一秒时间,一张青白的脸贴到透明玻璃上,下半身透明,头发长到半遮双目,透着层层死气。
静默了会儿,青白的脸出现惊诧,又含分欣喜的表情,“他回来了!”
在外出回来的人进门前客厅重新恢复一切正常,仿佛方才失控的场面从未出现过。
祁星纥眉眼冷倦地推门进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穿过了鬼影,然后动作称不上温柔地将手上东西扔开,上了楼。
鬼紧紧跟上,走的每一步都朝他的脸目不转睛,思忖祁星纥怎么突然心情不好。
用死亡的脑袋想了一分钟,最后他得出:祁星纥每一天心情都不怎么好。
困在这所房子里的日子中他看到祁星纥每天都很忙,总是兴致缺缺冷淡中又有愁苦,好像心中锁着事。
鬼这时不禁庆幸自己失忆了,否则死了都还要带着生前的烦心事,太糟心。
祁星纥把自己关进二楼书房,偌大的家一人一鬼冷清中又带着阴森,顶灯散开的光线都仿佛变成幽绿色。
不过家里住进的这只鬼素质挺高,没有去打扰祁星纥,在外头飘了几十圈给自己整腻了,发现时间到达凌晨,书房里的灯却还亮。
今晚祁星纥又熬夜了,对这种的作息习性鬼是严厉斥责的。
于是他正着脸熟稔地进入书房,关了电脑收拾杂乱的桌子,将目光移至靠着椅子睡着的人。
祁星纥闭目眼皮下只露出两排睫毛,眼窝和鼻底打下两片阴影,脸部绷着冷傲。
面前的影子逐渐扩散成一个男生的人形,两只手抱着脸颊,眼里充斥着好奇与几分不解。
他又靠近了一些,独自念道:“好香……”
只犹豫了一瞬,鬼便朝人伸出渴望已久的手。
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他就盼望着这一刻,祁星纥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对自己有无法克制的吸引,但如果在祁星纥醒时靠近肯定会吓到他的,所以只好在每天晚上偷偷满足自己。
像个偷奶酪的小老鼠。
手指的皮肤上没有血色,白得狰狞,鬼毫无防备地去触碰人类,顷刻却看到自己手指被灼烧散发出白烟。他喉咙叫了一声,身体本能往后退。
那是什么?他身上有符?怎么会有符啊,我们不是平日里不是相处得很和谐吗……
鬼想不通,捧着被灼伤的手,目光撞上了祁星纥的眼神,一时定在了原地。
人类静静地用沉寂的眼眸注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角色互换,鬼变成了被凝视的对象。
在空气快要凝固前,鬼心中一动,将原本白净的脸扭曲化成可怖鬼祟的形态,同时伴着鸣叫声,用来吓人是绰绰有余。
结果祁星纥不为所动。
鬼又“咔咔”扭着脖子,露出血腥的一面。
祁星纥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
一个鬼唱了半天独角戏,却没有得到情绪反馈,沮丧地缓缓恢复原状,变得更尴尬了。
自己还是第一次完整出现在祁星纥面前,他竟然会那么淡定,真可怕。
“玩够了?”祁星纥说。
鬼感到心虚:“玩够了……”在心里默念“我是鬼他是人,我是鬼他是人”壮胆。
鬼偷偷观察对方。
祁星纥像是明了面前他的意图,了当地戳穿:“想躲,你能躲到哪里去。”语调凉凉。
话还真说对了,房子也出不去,就算躲进角落里,祁星纥身上有符,要灭了他只是时间问题。
“那个,你能不能……别杀我。”鬼战战兢兢犹豫地道。
祁星纥无言,向前了一步,鬼紧跟着警惕地后退,像是看到个什么充满威胁之物。
祁星纥眼里几不可察流转,用手指从衣袖里抽出一张黄符,再抬眼看鬼,仿佛在确认这样东西的威慑力。
鬼用力点头回应,然后下一秒眼前的人便把符撕碎并扔掉,动作干脆,毫无留恋。
一时被信任的感觉包裹住自己,鬼没心眼地敞开一个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人的。”说完他揉了一下被刘海扎到的眼睛。
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蓬松得让人想用手压一压。
祁星纥睨了一眼,“知道,害人的鬼没你那么怂。”
“啊……”
鬼沉默下来,两只手在腹前相交抠着手指,接着开始没话找话:“其实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的,白天你不在家我有帮你拖地,洗衣服,浇花,擦桌子,收拾书房……”
鬼边掰手指边悉数,最后还指了一下旁边桌上的电脑,“还有还有我刚刚只是来帮你关电脑的,没害你,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尾音落,鬼直勾勾与祁星纥对视,听到他说:“我知道。”
大概一个月前,祁星纥家里开始出现种种异常现象。
如一年前找不到的书突然出现,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无缘无故跑进衣柜,垃圾增多,灯突然损坏,时不时刮一阵凉风等等,不正常的事太多太多。
祁星纥不喜欢外人在自己家进出,所以请的阿姨只会隔一段长时间来一次,他基本能断定家里多出的“客人”不是人不是动物,而是鬼祟。
不过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还是个不成熟的鬼,不伤人,但总会弄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被发现,实际上存在感极高。
祁星纥从未理过他,他也从未在人面前现过身,和平共处了一阵到了今天才真正处于面对面的状态。
鬼愣住,不可置信流露于表:“你都知道啊。”
那他这个鬼当的,还真平易近人。
祁星纥像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他,手一捞一推,把桌子前的电竞椅推到鬼面前,自己手掌撑着桌面,身子一松倚靠在桌子边,“坐着。”
鬼听话地坐下,这回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变得更加明显,让他有一种接受审讯的错觉。
“待在我家里好玩吗?”祁星纥道。
“嗯!”鬼点头,后又猛一摇头,抿着没有血色的唇颇为谨慎。
“不想走了是吗。”祁星纥唇角微一动,冷冰冰中还夹杂了丝嫌弃。
鬼安静看他几秒,反应过来低下头泄气说:“不是我不想,现在我想出去也出不去……”
听见这么说,祁星纥眯缝起眼睛:“当个鬼还又怂又不要脸。”
“……”
“我是真的出不去,否则过去这么多天,我可能都在投胎的路上了。”鬼对他的不信任产生了一丢丢不满,勃然小怒道。
“是么,还有呢。”祁星纥慢道
搭在膝盖上的手倏尔收紧,鬼说话变得有点顿:“还有,还有……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其实,失忆了。”
鬼说得慢,总是会一边说一边悄悄偷看祁星纥的表情,还被抓包了。
祁星纥脸上看不出情绪,手臂忽而一伸把电竞椅连同上面坐着的鬼拉过来。
距离相近,膝盖撞到膝盖,他另一只手贴到鬼苍白的脸上,遮住眼睛的头发被他一齐捋上去,漂亮的眉骨与眼睛,却搭配着一身比白瓷还要灰白易碎的肤色。
鬼的长相与恐怖搭不上边,特别是一双净明圆润的眼睛,像小猫,瞳色很浅,透着第一次当鬼的局促。
“失忆”的“忆”字还没说出,鬼因为突然而来的接触,身子一颤,生起了惊慌,眼眸瞪圆。
祁星纥垂下眼,眼神像要把他剖析干净,右腿挤进鬼的双腿中间,鬼迫不得已仰着头靠到椅背上,有点没搞懂此时的情况。
祁星纥:“失忆,我还没见过会失忆的鬼。”
鬼干笑道:“我也没见过。”
如果他没失忆的话可能早早就投胎了,也就不会遇到祁星纥。
唉,失忆也有失忆的弊端。鬼在心里遗憾叹言。
他蜷了一下手,小臂碰上祁星纥的胳膊,对方的体温意外地凉,令一个鬼都心生惊讶。
不过放在额头上的那只手掌心却在不断升温,鬼听到祁星纥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巧了,鬼虽然失忆,脑袋空空,却装有自己的三个字大名。
鬼答道:“南予昼。”
说完他有些纠结,眼尾下弯,像是鼓足了勇气带着请求的意味朝祁星纥问:“我可以摸一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