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雨季 第13章 第 13 章

这个暑假，家里格外安静，林梢一贯是喜静的，即使这样，她都觉得有点不适应。

妈妈在八月十号去了省城，和她的老同学一起合伙开店，省城房租太贵，成本太高，两人合资，才勉强能在商业街盘下一家店。

爷爷也搬走了，搬去大爸家里，听说大爸在外地发了财，现在把公社的茶馆重新装修，重新开张，每天来打麻将打牌的人络绎不绝，茶水钱收到手软，大爸每天可高兴了。

家里现在就剩下林梢和爸爸，不过这也有好处，爸爸隔三差五就去卤菜摊买卤菜，家里伙食改善不少。

林梢的卧室窗户没有装纱窗，某一天，外面跳进来一只狸花猫，盘在她的裙子上，不肯走了。

林梢看书，它来挠一爪子，林梢喝水，它也来拍一爪子，林梢在家里躲着它走，偏偏它要使劲粘着她。

“咪咪，”林梢问它，“你会抓老鼠吗？”

外婆家有很多老鼠，以前林梢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会听见老鼠在房梁上跳动的声音。

林梢揣着一只狸花猫，去了外婆家。

途中经过了公社，所谓的公社也就是从前人民公社的旧址，地理位置在宝枢镇与下辖村庄的中间区域，水泥路在这里截断，再往下走，就是村里的泥巴路。

林梢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路过了大爸家的住宅，旁边就是他家的茶馆，爷爷坐在茶馆的门口，背靠一把藤编椅子，旁边放着一个搪瓷茶杯。

“爷爷！”林梢用力挥手，摩托车飞速驶过，茶馆的轮廓落在后面，不知道爷爷听见没有。

林梢在今年三月份满了十岁，表弟郑子浩也马上十岁，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相看两厌，各种看对方不顺眼。

林梢和表弟的关系一时好一时坏，坏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好的时候就整天结伴出去玩，爬树下河，摘果子，捡石头。

天气凉快的时候，还多了一项活动，那就是徒步走去公社。

公社附近有很多杂货店，农副产品店，还有好几家小卖部，卖各种辣条、饮料。

从前那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今年一直没有出现，相对来说，公社的小卖部就成了最方便的一个买零食的地方。

郑子浩的压岁钱一直没用完，现在也算是个有钱人。

郑子浩去小卖部买零食，林梢则拐去茶馆的方向，她不是为了买零食，只是想去找爷爷玩。

茶馆对面有一条小河沟，经常有人坐在石桥边钓鱼，远远地，林梢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小明哥哥，”林梢从那人背后绕过去，仔细看他的脸，“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林启明回头一看，乐了，“哟，这不是我妹妹吗。”他收了鱼竿，提起轻飘飘的鱼篓，拉着林梢往家里走，“走，请你吃东西。”

林梢低头看了看他的鱼篓，说道：“小明哥哥，我外公也喜欢钓鱼，不过他比你厉害多了。”

林启明呵呵冷笑，说：“我昨天可是钓到一只甲鱼！”

林梢也冷哼一声，比划双手，“外公钓的鱼好大，鱼竿都断了，我和郑子浩去找人借了网兜，好几个人帮忙，捞了半天才把那条鱼捞起来！”

林梢说的是真的，外公前天在水库钓鱼，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一家人吃了两天，都吃腻了，到今天才吃完。

林启明说的也是真的，他在这条小河沟钓上来一只甲鱼，本来要拿去镇上卖给饭店，最后还是舍不得，在自己家里炖着吃了。

林启明把林梢带回家里的茶馆，从柜台里拿可乐和薯片给她。

林梢忽然想到，“海明威一定也很喜欢钓鱼。”

“啊？”林启明坐在一旁，正在清理他的渔具，问道：“谁啊？”

“是你送我的书，其中的一本，小明哥哥你忘了吗？”林梢给他解释，“《老人与海》，讲的就是一个老人钓鱼的故事，哦不，是捕鱼，反正都差不多。海明威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他肯定也经常钓鱼。”

林启明没怎么认真听她说话，就回家的这一会儿功夫，好几波人来找他说话，都是他从前的老同学，问他换了工作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梢发现小明哥哥没有理她，也觉得无聊，于是走进茶馆后面，去找爷爷。

其实林梢经常想念爷爷，想找爷爷玩，但真正付诸行动的没有几次，因为这里是大爸大妈的家，而大爸大妈总是很凶，看上去不像好人，她不敢进去。

小明哥哥对她很好，这让她鼓起勇气，能够推开门，走到屋里去找爷爷。

爷爷的房间在茶馆的后面，采光不好，靠近厨房和厕所，脚下的地是湿的，林梢蹑手蹑脚走进去，发现爷爷靠在摇椅上睡着了。

林梢站在原地站了会儿，歪头去看爷爷手表上的时间，又蹑手蹑脚离开了。

*

八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蚊子也越来越多，外婆把凉席铺在地上，又撑了一个蚊帐，辟出一片安全区域，林梢常常在里面待着，做暑假作业，看书，或者睡觉。

傍晚时分，林梢终于从蚊帐里钻出来，她走下二楼，发现外公正在坐在台阶下，动手卷烟叶。

林梢发现，外公会做很多东西，比如卷烟叶，编竹席，编草帽，还有用木头雕刻陀螺，对了，他还会钓鱼，外公怎么这么厉害啊！

今年年初，妈妈劝外公外婆少干点农活，年纪大了，应该多休息，于是，他们今年果然少种了几亩地。

到了丰收的季节，白天拉去晒谷场的谷子都变少了，五个蛇皮袋，来回两趟就能收完。

从晒谷场回家，外公推着独轮车，下坡的时候，林梢依旧坐在独轮车上，这是她最爱的游戏。

夕阳西下，日光也变薄了，外公的脸庞在赤红色的光线里模糊不清，脖子上的汗珠却是很清晰。

“外公，你是不是累了？”

外公刚刚小跑了两步，喘着粗气，却摇头，“不累！怎么可能累！”

林梢信以为然，她觉得外公整个人充满力量，生机勃勃，简直无所不能，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天晚上，天气很闷热，大家的胃口都不太好，不想吃饭，外婆去煮了面，用很多调料来凉拌。

外婆打开装面的柜子往里一看，红薯粉没有了，回头对外公说：“下次去公社，记得把红薯拿去磨粉。”

外公应道：“好，明天就去。”

天气实在太热了，原本以为晚上会下一场雨，这场雨却迟迟不下，到了第二天，还是一样的酷暑难耐。

外婆看一眼外面的日头，说：“今天算了吧，过几天再去。”

外公翻了下日历，每天都有每天的忙法，过几天还有别的事要做，他想了想，戴上草帽，挑上扁担就出发了。

外公是吃过午饭就走的，下午三点还没回来，林梢去问外婆，外婆皱眉想了想，说：“你外公肯定打酒去了！就知道喝！”

快到四点的时候，外公终于回来了，只不过，他脸色通红，路也走不稳，摇摇摆摆，走两步就要撑住墙休息，好像真的醉醺醺的。

外婆骂道：“让你少喝点酒！”

外公说话含含糊糊，林梢凑近去听，他说的是：“头好晕。”

外婆把外公扶到床上去，看了一眼林梢，安慰道：“没事，让他睡会儿。”

外公睡在卧室里，外婆没过一会儿就出去了，她去后面院子的井边洗衣服，郑子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屋子里只有林梢一个人，她坐在堂屋的竹板床上。

林梢时不时进房间去看外公一眼，她觉得很奇怪，喝醉酒的人都是这样吗，昏昏沉沉的。

林梢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忽然听见房间里咚的一声，她匆匆跑过去，发现外公摔在了床下。

林梢手忙脚乱，想去搀扶外公，可她那么瘦小，根本扶不动，然而家里没有别的人，没有帮手，林梢只能干着急，外公在地面瘫坐了十多分钟，最后自己挣扎着爬回了床上。

外公看上去很痛苦，他脑袋左右晃着，糊里糊涂地说话，“小鸿，小鸿……”

外公吐字不清，林梢听了半天才明白，外公是在喊妈妈的名字。

“外公，是我，我妈妈不在这里。”林梢说了好几遍，外公才有反应。

外公说：“哦，悄悄，快……快给你妈妈打电话。”

到了这时候，林梢感觉到恐惧了，她想着妈妈在省城，又帮不上忙，所以先给爸爸打了电话，然后又给妈妈打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外婆终于回来了，林梢把刚才的事告诉外婆，外婆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进了卧室。

见了外婆，林梢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早知道就不给爸爸打电话了。

本以为是小题大作，然而，没过多久，爸爸匆匆赶来，满头满脸都是汗。

医院派来的车开不进村子里，只能停在公社，于是爸爸和一群邻居用木板把外公抬到了公社，抬上了救护车。

这天晚上，舅舅从隔壁县城回来了，后半夜里，妈妈也回来了，外公在医院里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