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与凡妮卡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后退,关上第二道门,将空间留给了在绝境中相互依靠的两人。
他们沉默地守在了更外侧的通道阴影里。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埃莉诺虚弱却宽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穿着陆茗的心脏。
可是,她知道啊。
她死了又活,好多次了,清楚地知道这病毒的厉害,知道接触污血意味着什么。于是在那辆命运的巴士上,看见埃莉诺母女也身处其中时,即使在自身难保、首要任务是守护延文绮的情况下,她也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关注着她们。
当埃莉诺的手掌狠狠按进那片混杂着丧尸黑血的泥泞时,她几乎是凭借着数次轮回积累下的、刻入骨髓的危机本能做出了反应——刀光一闪,断腕求生。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犹豫。
可即便如此,那细微的擦伤,那无法完全隔绝的渗透,随着心脏跳动带来的血液循环……终究还是没能拦住死神的脚步。
“要是我……”陆茗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剧烈的抽泣切割得支离破碎,“我能再快一点、砍高一点,说不定她……”其中浸透的悔恨几乎要凝成实质,将她压垮。
于是延文绮立即打断她,声音带着同样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锐利,试图拉回她沉沦的思绪:“那就止不住血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再往上,有那么多肌肉,一断开血管就往回缩了!”她紧接着央求般说道,带着哭腔,“……她原谅你了,你也得原谅你自己,好吗?”
她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陆茗因激动而紧绷的背部,动作轻柔却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慰藉透过冰冷的衣物传递过去。在这种无声而执着的安抚下,陆茗激烈抵抗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她开始回抱延文绮,双臂紧紧环住对方的腰背,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树木。
两人都将脸埋在对方的肩窝里,为了不让房间里的人听见,只能压抑住哭声,使其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低低地在通道内回响,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她们相拥着,就像两棵在狂风暴雨中互相依偎、根系纠缠的树木,唯有依靠彼此传递的温度与力量,才不至于在这残酷的末世中彻底倒下,被无尽的绝望撕碎。
然而,这个新的时代的痛苦,有时并不只在于发生了多么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剧,而在于无论这悲喜有多么刻骨铭心,你都没有太多时间去为之尽情宣泄。
生存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催促着前行。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仅仅数分钟后,通道内的啜泣声渐渐止歇,只剩下无声的相依和彼此衣襟上残留的湿意。陆茗率先动了动,她从包里摸索出几张略显褶皱但干净的纸巾,先递给延文绮,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张。两人沉默而无表情地为对方擦拭着脸颊上狼藉的泪痕,整理着凌乱的发丝和褶皱的衣装,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刚才那场情绪决堤的崩溃从未发生。
她们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惯常的、近乎过度的平静,只有微红的眼眶和鼻尖,隐约透露着方才的风暴。
她们两人都有一个优点——或者说是在残酷环境中被迫磨砺出的特点——就是哭完之后,旁人很难从她们迅速重建的外表下,看出她们曾如此脆弱地哭泣过。
“我觉得要跟凡妮卡说说,”延文绮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重的静谧,她手上没有闲着,自然地拉过陆茗刚才捶墙的右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着指关节和手背的伤势,“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弄到奶粉,但多恩等不及,她需要吃的。”
陆茗此时却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我没事,放开吧……你说得对。”
延文绮没有理会她细微的抗拒,指尖在她红肿的骨节处轻轻按压,确认只是皮肉瘀伤,没有伤到骨头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放开了那只让她感到心疼又无奈的手。
陆茗立刻将手收回,有些不自在地蜷缩起手指。
两人在第二道门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存的软弱都摒弃在肺叶之外,然后才伸手推开了那扇并不厚重的门。门外的奥威尔和凡妮卡显然没料到她们能如此快地调整好状态,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们都体贴地没有就之前听到的任何动静多问一句。
凡妮卡上前一步,看向延文绮,语气带着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奥威尔则向陆茗投去关切的目光,陆茗对上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两人无事。
延文绮看向凡妮卡,声音平稳了许多:“想请你进去,和埃莉诺聊聊。”她没有说明太多具体的信息,但凡妮卡看着延文绮沉静的眼神,以及联想到之前埃莉诺异常的状态和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心中已然猜到了一些可能的方向。
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跟着延文绮和陆茗再次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淡淡血腥与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埃莉诺似乎耗尽了力气,正虚弱地靠在临时垫高的枕头上,但当凡妮卡走进来时,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欢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刚才分娩过程中极致的痛苦让她无暇他顾,此刻她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个在混乱中勇敢地抱起贝拉逃离危险的女人。
凡妮卡首先走向雅什卡,仔细看了看她怀中那个被简单包裹着、皮肤还有些皱红的婴儿多恩,然后转向埃莉诺,声音温和而真诚:“恭喜你,埃莉诺。她……她很瘦小,但看得出来,将来会和你一样美丽。”
埃莉诺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轻声告诉她:“谢谢。她叫多恩……”
两人又简单闲谈了几句,埃莉诺甚至从凡妮卡的口音中听出她来自纳昆州,而自己正是在那里上的大学。这短暂的交集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更反衬出此刻境遇的荒凉。
延文绮适时地靠近凡妮卡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耳语了几句。
凡妮卡听后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瞬间闪过震惊、怜悯与了然交织的复杂神色,但她很快垂下眼帘,很好地掩盖住了情绪。当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埃莉诺时,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天哪……埃莉诺……”
埃莉诺抿紧了失血的嘴唇,泪水无声滑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凡妮卡明白了对方全部的意图。
她走到床边,语气真挚而坦率:“之前我被雷科抓住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一家都要完了……是你那一刀,给了我逃出来的机会,我不会忘记。你的孩子……如果,如果她的确是健康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雅什卡怀中的多恩,又回到埃莉诺脸上,带着现实的沉重,“我会尽量,让她们姐妹度过现在的难关。但请原谅我……我无法保证后续能否抚养她们成人,毕竟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庭本身也不富裕,杰伊还那么小……如果我们有能力,我会这么做的;可如果没有,只能联系官方的机构了……”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而现实,既表达了愿意帮忙、偿还恩情的意愿,也说清了自己能力有限,无法给出虚幻的长期承诺,可谓滴水不漏。
埃莉诺连连点头,泪水滚落得更急,反复说着:“谢谢……谢谢你能理解……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但延文绮也靠近凡妮卡,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自己的顾虑,语气凝重:“难就难在这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保证多恩一定是健康的。她通过母婴传播感染的风险……很高。”
凡妮卡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一份决断,她轻轻拍了拍延文绮的手臂,低声道:“即使是这样,我也有办法搞定多恩的问题,你不用太担心。那么……延小姐,我们一家人算是完全加入了这个团队,是吗?”
凡妮卡是个聪明的人,在这个关头要一个承诺是最合适的。
“是的,”尽管凡妮卡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办法,但眼神中的肯定让延文绮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忧虑,“应该说早就是了。我们需要多文的能力,也需要你的帮忙。”
“那我就放心了。”凡妮卡长舒一口气。
眼见托孤的事情在现实的考量下初步达成,离别的时刻终于无可避免地到来。
仿佛感应到了这沉重的氛围,原本在雅什卡怀中还算安静的多恩,毫无征兆地再次放声啼哭起来,哭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响亮而揪心。
而床上的埃莉诺,状态似乎也随之急转直下,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浅薄,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攥着被角的右手微微颤抖。
延文绮当机立断,对凡妮卡示意:“先把多恩带出去吧。”
凡妮卡会意,从雅什卡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多恩,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安抚旋律。多恩在她笨拙却充满善意的怀抱里,哭声竟奇迹般地慢慢变小,最终化为细微的抽噎。
陆茗默默上前,打开了房门。
凡妮卡抱着多恩,一步步缓缓向外走去,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停顿,转身回望。床上的埃莉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小女儿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房门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轻轻地、却无比决绝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埃莉诺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无力地瘫软在床铺上,攥紧被角,将脸埋入枕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心碎般的无声哭泣。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埃莉诺的哭泣渐渐变为断断续续的抽气,她才再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延文绮,提出了一个最后的请求:“延小姐……能,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我的手机已经坏了……我有些话,想录下来……留给贝拉和多恩……”
陆茗闻言,问了延文绮对方在说什么后,便主动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声道:“用我的吧。你的手机需要时刻注意守夜人的消息。”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略微有些沙哑。
陆茗将手机调至录音模式,轻轻放在埃莉诺床边的桌子,然后便和延文绮、雅什卡一起,默默退出了房间,再次将最后的私密空间留给了这位即将与女儿永别的母亲。
站在通道里,延文绮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旁异常沉默的雅什卡。
或许因为她是学医的,所以太过镇定,太过沉默,很容易让人在关注埃莉诺的悲剧时,忽略了其实她自己之前被那柄沾染了血液的利刃划伤,面临着同样黑暗未知的未来。
正当延文绮脑海中闪过这个令人心碎的念头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速牙加密群组里弹出的一条私信。
发信人是图娜。
“延,你知道雅什卡在哪吗?我找不到她了。”
延文绮心中一痛,默默将手机屏幕递到雅什卡面前。
雅什卡垂眸看着那条简短的信息,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悲伤、决然与温柔的复杂神情。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异常平静。
“我会去跟她说,”雅什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用担心。”
她的别离,也同样近在眼前了。
[捂脸笑哭]鸽者回归,啥也不说了,久违了大家
预祝中秋快乐[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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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