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后,延文绮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被冷风和雨水抹去,只剩下一种过度压抑后的平静,甚至比之前的疏离更显淡漠。
她走到李威毙命的地方附近,蹲下身检查了那支精确射手步枪。冰冷的触感传来,还带着雨水的湿滑。她仔细检查了枪身,但对于这种武器和上面的配件几乎完全不熟悉,只能先拿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楼梯口。
陆茗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谁也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并非隔阂,只是一种共同承载了太多死亡与重压,并且清楚以后还将承载更多后的窒息感。
方才楼顶延文绮的短暂崩溃仿佛只是一个幻觉,此刻的她脊背挺得笔直,将所有情绪重新锁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心湖。
既然她主动选择了带这群人活下去,就没有一直沉溺于负面情绪的权利。
两人到了楼下大厅,发现气氛并未因威胁解除而轻松多少。
当多文和利亚姆抬着用防水布包裹的守夜人遗体走下楼梯时,众人原本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瞬间被沉重的悲恸取代。
幸存者们围拢过来,掀开防水布的一角,看着那具再无声息的年轻身体,沉默如同水汽般蔓延,充满每一条缝隙。
他们今天才认识他,所以之前脱离束缚时甚至忘了他已经死了,直到现在看见他,才感受到那份沉重。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红了眼眶,更多的人则用愤怒而冰冷的眼神射向被捆绑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盖瑞。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这个帮凶凌迟。盖瑞蜷缩着身体,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感觉死亡的阴影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延文绮将精确步枪暂时靠墙放好,走上前指挥着众人将守夜人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在之前清理出来的一块相对干净、远离血污的区域。她用一块找到的干净白布,轻轻盖住了逝者的脸庞。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也耗尽了她不少力气,指尖微微停顿了一瞬。
“多文,利亚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你们再辛苦一趟,把楼顶另一具尸体也带下来。”
她指的当然是李威。统一处理这些入侵者的尸体,既是出于卫生考虑,也是一种划清界限的仪式——将这些血腥与罪恶从幸存者的临时避难所中清除出去。
“收到。”两人不敢怠慢,点头应下,再次转身融入楼道的阴影中。
趁着这个间隙,延文绮强打精神,重新整合人手,调整守夜安排。她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安静听着:“外面的威胁没有解除,不管是丧尸还是人类……所以,从此刻起,所有重要哨位,必须两人一组。一明一暗,互相照应,绝对禁止擅自离岗或交换位置。每十五分钟,通过群组汇报一次情况。超过时限未有回应,相邻哨位需立刻警觉并确认情况。”
她环视四周疲惫而惊惶的面孔,放缓了些语气:“这意味着每个人的休息时间会更短,会更累。但为了活下去,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目前拟出的名单我会公布,但之后肯定还会有或大或小的修改,辛苦大家了。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请立刻告诉我。”
没有人提出异议。经历了接连的生死考验,尤其是方才内部被轻易渗透的惨痛教训后,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苛求,而是必要的生存法则。人们默默点头,迅速按照新的安排行动起来,原本略显拥挤的大厅很快变得空旷,只剩下摇曳的篝火映照着几张心事重重的脸。
延文绮走到那位手臂被折断的幸存者身边,图娜已经用找到的木条和绷带制作了简易夹板,为他进行了固定。伤者脸色苍白,额上沁着冷汗,但眼神还算清醒。延文绮蹲下,低声询问了他的状况。
“还……还行,就是疼得厉害。”男人咬着牙回答。
延文绮几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止痛药,于是从背包里拿出来,分给了他,伤者连连拒绝,说应当留着以后给可能受重伤的人用,最终在延文绮的一再坚持下接受了。
延文绮转头看着陆茗,她在这方面显然比自己懂得多。
于是后者也凑近看了看夹板的情况,又轻轻压了压伤处周围的肿胀情况,低声道:“固定得不错,骨头应该没有错位太严重。现在有止痛药,再忍一会应该就好很多了。”
延文绮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歉疚,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起身,拿起了那支精确射手步枪,走向靠坐在墙边、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越发蜡黄的里德警官。
“里德警官,麻烦你看看这个。”她将步枪递过去。
里德勉强抬起未受伤的手接过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机、弹匣和瞄准镜。“好枪。是那个者涵裔小子的吧?”他声音虚弱,但带着专业的肯定,“配件下了血本,精度和可靠性都没得说。不过……”他顿了顿,眉头皱起,“麻烦在于口径,它用的是7.62毫米的全威力弹,和我们现有的5.56毫米步枪弹不通用,打一发就少一发,得省着点用。”
他接着费力地举起枪,凑近瞄准镜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而且,这瞄准镜……肯定磕碰过了吧?光轴歪得厉害。现在用,打不准的,必须重新校枪。”
延文绮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明白了。谢谢,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她接过步枪,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失望。生存的本能让她早已习惯了计划之外的挫折。
校枪需要特定的靶场、工具和相对安全的环境,眼下这一切都是奢望。这支理论上威力强大的精确武器,此刻几乎成了一根烧火棍。不过幸好现在有好几支BS30和数量可观的5.56子弹,短期内应该也没有好几百米之外的射击需求,
这时,一名负责检查房间的幸存者走过来报告,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入口,之前似乎被柜子挡着。“下面看起来空间不小,虽然堆了些东西,但环境比上面干燥些。”
延文绮记下这个信息:“好,知道了。暂时别告诉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也别再靠近那里。”任何一个未知空间都可能潜藏风险,现在没有精力去探索。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起初她以为是之前枪声带来的幻听,直到看见陆茗也转头看向声源。
原来是是昏迷许久的贝拉,她在凡妮卡的怀里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神迷茫而虚弱。
“妈妈呢……我要妈妈……”她小声地呢喃着。
延文绮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看见这伙幸存者的首领走了过来,凡妮卡下意识地要起身,直到延文绮示意她不必。
延文绮走到贝拉面前,蹲下身,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贝拉乖,妈妈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呢。她有点不舒服……雅什卡姐姐正在照顾她。”
她让凡妮卡给贝拉喂了些水和易于吞咽的食物,小女孩乖巧地吃了几口,恢复了些力气,便又抬起头,渴求地看着延文绮:“延姐姐,我想看看妈妈……就看一下……”
延文绮显然无法拒绝这个合情又合理的恳求,于是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贝拉抱起来,然而伤痛和透支的体力让她手臂一软,竟没能成功。
“我来吧。”陆茗轻声说道,不容拒绝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贝拉从凡妮卡怀中接了过来,动作很轻柔。
该面对的,终究无法逃避。
延文绮让人先去房间门口向里面的埃莉诺和雅什卡通报了一声,然后才对贝拉说:“好,我们去看妈妈。但妈妈需要安静休息,我们只能在门口和她说说话,好吗?”
“好。”贝拉懂事地点点头。
一行人走到那房间门外,奥威尔和罗根持枪守在两边,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房门虚掩着,延文绮推开一些,让贝拉能看到里面。
埃莉诺显然提前知道了女儿要来,于是强撑着半坐起来,脸上努力堆起苍白的笑容,特意将失去左手的断腕藏在了被子下面。“贝拉……我的宝贝……”她的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慈爱。
“妈妈!”贝拉看到母亲,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被担忧取代,“你还好吗?雅什卡姐姐,我妈妈怎么样?”
雅什卡站在床边,脸色比埃莉诺好不了多少,但她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别担心,贝拉,妈妈需要好好睡一觉。你要听话,好好休息,才能不让妈妈操心,知道吗?”
埃莉诺也柔声叮嘱:“贝拉要乖,听延姐姐和陆姐姐的话……妈妈很快就能好起来……”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疲惫,几乎难以维持清醒。
贝拉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虽然不舍,还是乖巧地答应:“嗯!贝拉听话!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说完,她的小脑袋便靠在了陆茗的肩膀上,眼皮又开始打架。
陆茗始终低着头,避免与埃莉诺或雅什卡有任何眼神接触,抱着贝拉的手臂微微收紧。
延文绮看着贝拉渐渐合上的眼睛,轻声对陆茗说:“你先带贝拉去睡吧,我进去和埃莉诺、雅什卡谈谈。”
“不行。”陆茗立刻抬头,目光落在延文绮戴着手套的左手上,又扫过她疲惫的面容,“等我安顿好贝拉,我们一起进去。”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
延文绮看着陆茗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坚持背后无疑是深切的担忧。她明白陆茗在怕什么。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陆茗抱着贝拉转身离开,走向女性休息区。延文绮站在原地,目光与房间内的雅什卡相遇。雅什卡回给她一个极其惨淡、几乎算是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恐惧、无奈和即将崩溃的预兆。
延文绮紧紧抿住了嘴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石头。
很快,陆茗去而复返,她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延文绮的心上。她走到延文绮身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拉过延文绮的左手,再次确认手套戴得严实,又检查了她的右手没有任何外伤,这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延文绮。
“走吧。”延文绮低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奥威尔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声响。房间里,消毒水、血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埃莉诺看到她们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真切的光亮和感激:“延小姐,陆小姐……谢谢,真的谢谢你们。之前那些人闯进来,我以为,我们死定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微弱,“你们,又回来了……像做梦一样。”
延文绮走到床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别这么说,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人。”她顿了顿,声音干涩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疼吗?”
埃莉诺轻轻摇头:“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吃了药,伤口还是疼,但能忍住。”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刚才乱成一团的时候,抱着贝拉跑的那个人是谁?我得谢谢她……要不是她,贝拉就危险了……”
“是凡妮卡,”延文绮回答,“她是……之前那伙人里,选择站在我们这边的多文的妻子。她和和玛莎现在帮你看着贝拉呢。”
埃莉诺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吗……那真好,等我好点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她们。”
“嗯,一定会……好起来的……”延文绮应和着,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埃莉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
延文绮的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开口说出那个足以摧毁眼前这个母亲所有希望的真相时,埃莉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嘶……”
陆茗突然起身,左手护着延文绮,右手抚上新缴获的军刺,直到发现并无威胁后才慢慢收手。
这声痛呼也立刻引来了门外奥威尔和罗根紧张的张望:“里面没事吧?”
“没事,”延文绮立刻扬声回应,看着雅什卡和陆茗一起上前扶住了埃莉诺。
雅什卡快速检查了一下埃莉诺的断腕处和肩部的伤口,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她抬起头,看向延文绮,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确认无疑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