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之机转瞬即逝。
延文绮、陆茗和奥威尔三人借着残破隔断的掩护,迅速靠拢,压低声音紧急商议。
“他同意谈了。”延文绮看着手机屏幕雷科那条带着错字的信息。
“这是好事!”奥威尔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眉头紧锁,“但……他这种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妥协。你打算怎么做?”
延文绮的目光从隐敝的角落扫过楼下大厅那些蜷缩的身影,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下去,和他面对面谈。”
“这次绝对不行!”奥威尔几乎低吼出来,“你数数今晚自己冒过多少次险了?延!那家伙是条疯狗,现在被我们逼到墙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他突然发疯,伤了你甚至劫持你,我们就被动了!到时候投鼠忌器,一切就都完了!”
他的担忧合情合理。面对面的谈判,意味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和掌控之下。
延文绮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奥威尔焦急的眼睛:“我知道风险。但这是最快的,可能也是唯一能避免更多人伤亡的办法。僵持下去,枪声一响,丧尸就会围得更多。或者他们情急之下开始杀人质,结果可能更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们必须赌一把,赌他更想要钱,也更怕死。”
奥威尔还想反驳,目光却求救般转向了一直沉默的陆茗:“陆!你劝劝她!”
之前延文绮偷跑出去,陆茗生气的样子奥威尔还记得,想来她肯定不会同意延文绮这么干的。
但奥威尔这次想错了。
陆茗没有看奥威尔,视线始终落在延文绮脸上,对方那双眼睛此刻如记忆般静如潭水。她看了延文绮几秒,才轻声开口,问的是延文绮,用的却是奥威尔听不懂的者涵语:“有多大把握?”
延文绮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答得坦诚而残酷:“没什么把握。这只是我能想到的,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她甚至无力地弯了一下嘴角,“但总得有人去试试。”
陆茗沉默了。她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又看了延文绮一眼,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她做出了让奥威尔愕然的动作——
她一言不发地抽出一直绑在自己后腰的那把狭长、雪亮,带着冰冷峭意的短刀,利落地抽出来。接着,她上前一步,无视了延文绮微微的诧异,撩开其冲锋衣下摆,仔细地将短刀连同刀鞘牢牢绑缚在延文绮腰侧隐蔽处,动作熟练而稳固。绑好后,甚至还轻轻拍了拍,确认不会松脱。
这动作,已然是默许,甚至是支持。
“陆!你怎么能……”奥威尔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茗,虽然听不懂她们之前的对话,但这行动已说明一切。
陆茗终于转向奥威尔,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混合着无奈、信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因为我深知,她认定的事,轻易不更改。
奥威尔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冷静坚定得近乎执拗,一个支持得近乎纵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抹了一把脸,粗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几分:“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我还能说什么?”他眼神重新变得专注,看向延文绮,“说吧,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延文绮迅速将接下来的计划低声告知二人:她下去后,奥威尔和陆茗必须始终保持高度警戒,占据有利射击位置。一旦发现对方有异动,或听到她发出的特定信号,不要犹豫,立刻开火,优先击毙持枪的拉齐和盖瑞。至于雷科,她会和多文、利亚姆一起想办法。
奥威尔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眶有些发红。陆茗则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交代完毕,延文绮转身准备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等等。”陆茗忽然叫住了她。
延文绮疑惑回头。
陆茗指了指黑黢黢的楼梯口:“那里,他们肯定重点盯着。”然后,她指向大厅侧面一扇破损的窗户,窗外是建筑物侧面的阴影地带,“从那里下去,吓吓他们,还能多几分主动权。”
不等延文绮反应,陆茗已率先走向那扇窗户。她探身出去仔细查看片刻,然后从延文绮的背包中快速取出登山绳,熟练地打好固定结,将另一端抛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她转向延文绮,眼神不容置疑:“过来。”
延文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绳降。这确实能避开对方可能在楼梯口设下的注意力甚至陷阱,直接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更能施加心理压力。
陆茗率先跨出窗外,双手紧握绳索,双脚蹬住墙面,然后向延文绮伸出手:“我来带你下去。你左手小心点,千万别用力。”
情况紧迫,不容多做犹豫。延文绮上前,被陆茗用一只手稳稳揽住腰身,紧密地贴靠在对方身侧。陆茗的另一只手和双脚承担了主要的重力,两人紧密依偎,缓缓沿墙壁下降。
黑暗中,延文绮能清晰地感受到陆茗身体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那稳定无比的心跳和呼吸节奏,仿佛任何险境都无法扰乱她的核心。为了确保稳定,陆茗的手臂环得很紧,两人的脸颊几乎相贴,陆茗微湿的发丝蹭过延文绮的颈侧,带来一丝微痒。延文绮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硝烟、雨水和一丝清爽沐浴露的气息——那是之前在简易淋浴间清洗后的味道。
下降过程缓慢而安静。安静自不必说,缓慢则是因为两个人,而其中又有一个不能出力。
陆茗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操控绳索和感知环境上,但她的动作却极致轻柔,尽量避免牵扯到延文绮受伤的左肩。在一个略微艰难的转角处,她甚至下意识地用额头轻碰了一下延文绮的太阳穴,像一个无声的安抚和鼓励。
这紧密的接触和无声的关怀,在冰冷危险的暗夜中,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的暖流。延文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赶紧凝神摒除杂念。
终于,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地。
“小心。”陆茗看着延文绮,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眼神深邃。
“你也是。”延文绮点头,用力握了一下陆茗的手,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天文台大厅的正门方向走去。
陆茗目送她的背影融入夜色,随即如同灵猫般再次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地返回二楼的预定位置。
延文绮走到正门前,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那把手枪,以及腰间隐藏的短刀,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脸上恢复成一片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平淡。她拿出手机,在速牙群聊中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明智的选择。我很快就会出现。]
点击发送。
大厅内,雷科、拉齐、盖瑞等人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死死地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和走廊方向,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正门方向竟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谁?!”拉齐第一个惊觉,猛地调转枪口,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撕裂昏暗,牢牢锁定了那个从正门坦然走入的身影。
盖瑞和多文、利亚姆也骇然望去。雷科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跳——对方刚才明明还在二楼开枪,转瞬之间竟然能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出现?!这要么说明对方人数远超预估,且配合默契到可怕;要么就说明,仅有的这几个人拥有着神出鬼没的非凡手段!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心底忌惮更甚。
强光手电下,来人身形清晰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单薄。她似乎完全无视了数道足以致人死命的枪口和刺目的光柱,步伐频率没有丝毫改变,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仿佛只是走进一座普通的建筑。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些微不耐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严阵以待的众人耳中:“别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把灯挪开,我是来谈判的。”
这股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冷静至极的态度,竟然让神经紧绷的拉齐和盖瑞下意识地将枪口和手电稍稍放低了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雷科,等待他的指令。
雷科微微眯起眼睛,如同打量猎物般仔细审视着这个给他造成巨大麻烦的敌人。他活了几十年,刀头舔血,阅人无数,见过许多真正的狠角色,其中也不乏女性。而那些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其不凡之处——或是眼神凌厉如鹰,或是气势逼人如虎,或是身上带着洗不掉的血腥味。
可眼前这个女人……单从外表看,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形象。身高目测只有一米六出头,身形在宽大冲锋衣下甚至显得有些纤细。她的眼神并非咄咄逼人,反而是一种近乎平淡的温和,五官清秀,线条柔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病弱感。如果再加上一副眼镜,简直就是那种会在图书馆或实验室里待上一辈子的学者模样,与杀戮和危险毫不沾边。
然而,就是这个人,带领一群老弱病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重围,占据了这里;也是她,或者她的同伙,在短短时间内,如同鬼魅般干掉了他五名手下,包括最强的李威;此刻,更是单枪匹马闯入天罗地网,面对枪口毫无惧色。
巨大的反差让雷科心中警铃大作,他表现得异常谨慎,没有立刻让手下放下武器,而是沉声开口:“我是雷科·索恩。你是……?”
“延。”延文绮的回答简洁至极,甚至懒得寒暄。她目光扫过持枪的拉齐和盖瑞,以及紧张的多文和利亚姆,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仿佛在讨论一笔普通的生意:“我建议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试探上。我们直接点,讨论怎么分那笔钱。”
大厅里的幸存者都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延文绮则完全忽略了这些视线。
雷科沉默了足足三四秒,似乎在评估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丧尸嘶吼和雨水声。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好。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拉齐,带客人进来;盖瑞,看好外面,别让任何人打扰我们。”说罢,他率先转身,走向旁边那间他废弃办公室。
延文绮神色不变,坦然跟上。拉齐谨慎地持枪跟在她身后约一米五的距离,枪口虽未直接抵着她,但威胁意味十足。盖瑞守在门前,多文和利亚姆悄悄交换了一个充满担忧的眼神。
办公室内只有两张破旧办公椅和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雷科率先在桌子后面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
延文绮毫不客气地落座,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串门。
雷科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钩:“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不只有你一个人吧?你的……‘朋友们’呢?”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词,带着试探,“要是你暂时出不去,他们大概会很着急吧?”
站在延文绮侧后方的拉齐适时地将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延文绮的后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们随时能将她变成新的人质。
谁知延文绮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有一点你说错了,雷科先生。我们不是朋友,只不过是暂时的合作者,为了共同的利益——比如那笔钱——才凑在一起罢了。”
她这才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拉齐和他手中的枪,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雷科。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敢一个人下来和你谈判?”
她转回头,重新直视雷科,笑容不变,话语却冰冷如刀:“对他们来说,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少了一个分钱的人。然后他们把你们也干掉,可能需要花更多时间去找你们藏钱的地方,但也仅此而已。你觉得,我会是那个唯一知道藏钱点大致位置的人吗?”说完,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仿佛身后那致命的枪口和眼前的悍匪根本不存在。
雷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紧紧盯着延文绮的脸,试图从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恐惧或者动摇。但他失败了。对方的眼神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坦然。
这种绝对的冷静,比任何恫吓都更有力量。它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息:她不在乎自身的安危,或者她有绝对的底气不在乎。而不在乎的原因,正如她所说——劫持她做人质没有意义。
几秒钟的死寂后,雷科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这是一个姿态放缓的信号。他朝拉齐挥了下手。
拉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垂下了枪口。
雷科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你说得对。那么,说说你——以及你身后那些‘合作者’的想法吧。”
延文绮身体前倾,手肘撑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锐利地看向雷科,开门见山,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条件:“我要一百五十万。他们两个,每人一百万。”
刚刚勉强放松下来的雷科猛地直起了腰,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被轻视和羞辱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喷涌而出,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发出咯咯轻响。
“小姐,”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压抑的暴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那是一笔多大的数目吗?!”
他们一伙人拼死拼活,冒着被丧尸吞噬、被军警扫射、犯下无法保释重罪的风险,才从血泊中保下了这一千万!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一上来就敢狮子大开口,要走超过三分之一的数额!这简直是对他雷科·索恩最大的蔑视和侮辱!
身后的拉齐再次“咔嚓”一声抬起了步枪,枪口死死指向延文绮的后脑勺,杀气腾腾。门外的盖瑞也忍不住回头看向房间里,脸上满是惊骇,又被雷科冰冷的目光吓得赶紧转回去。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只需一点火星就会彻底爆炸。
延文绮却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毫无所觉,她甚至轻轻歪了一下头,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存在,静静地回视着雷科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与虎谋皮的谈判,此刻才真正进入最危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