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 第631章 苦初显

顾琼想同江澄谈一谈父亲邵氏与顾家几个女儿分家产的事，他打发了个小侍儿在丽云殿外面看着，让那侍儿一瞧见江澄回宫就报于他知晓，把江澄请过来叙谈。可他没想到的是，一连三天，江澄回宫都很晚，白天早上一早出去，中间不回来，到了晚上戌时了还瞧不见人影。那小侍儿当然不愿意戌时以后还在外面哨探，报于顾琼，也就自己进房洗沐了，天气热，谁不想早早地下了值，洗个温水澡呢？

顾琼心中纳闷，这江澄已经从考院中出来了，怎得还这么忙呢？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吗？

江澄的确是忙碌得很，他忖度着他要去北境修河道了，这一去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这京城夏日防洪抗旱的事，宫中平安避暑度伏的事，还有各地驻守将士夏季衣物药品的发放，恐怕没人能够安排妥当。因而他这三天上午上朝，下午就去户部、工部、兵部、内侍省、京兆府各处清点物资，根据库存提前分派京城内外所需物品，又把具体办差的官员小吏叫到跟前细细叮嘱，应急的方案都给她们制定了两三套。

这些事并非全都归他管，兵部、户部、内侍省，都是柳笙的权力范围。去年他新任左相，对这三处的公事都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但他眼瞧着明帝对他全然信任毫无猜忌，柳笙也对他算得上宽容，他也就不再持彼此之见，一力承担了这些琐事。

他不想让明帝陛下和她的三军将士，再像去年出巡那般，因为未带秋装而受寒狼狈。更不想宫中再发生淫雨入户毁坏家具迫得沈慧卿不得不搬到蕙芷楼暂住的事来。

短短三天功夫，要忙完这许多琐事，已是不易，他还要抽出空来，安抚岳飘、罗幻蝶这几个在朝堂上被明帝的天子之威吓到的女子官员，让她们不要惶惑不安，更不要对天子失望。

这会子他就坐在天禄园雅间内，听岳飘发牢骚。

岳尚书今个儿的打扮很时尚，里面是一件近来凰朝的年轻女儿们都爱穿的杏色对襟低领瑶锦夏装，外面是件绣工华美的红色云锦主腰，杏色与红色搭配在一起，艳丽之中不失大方，热情之下蕴着温柔，偏偏岳尚书还嫌不够年轻，头上没戴官帽也没戴五凤珠钗，只在两朵云鬟小髻上贴了两个圆形金钿插了个小巧金簪。

这金钿和金簪与那精致的云髻相配，让她瞧着足足年轻了十岁。

岳尚书这一身也太活泼了些，江澄暗暗腹诽，当然他也只是腹诽而已，对于女子同侪，他向来是保持足够的尊重与礼貌的。

然而岳尚书今个儿显然不打算拿他当外人，给他一五一十地讲家里的后宅争斗，“澄之啊，那小妮子的哥哥嫁给我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是个侍夫。之前也就罢了，我家里正君和侧君，一个给我生了晔儿和昉儿，一个给我生了晠儿，他一无所出，也只能认了。可我把秀儿带回来了，秀儿比他进门得晚，秀儿家里还不如他母家呢，可是现在秀是侧夫他是侍夫，这让他心里头怎么平衡？拉着我撒娇撒泼地闹，又是绝食又是要讨休书，我能怎么办？只能哄着。正好这律算科开了，我想着这小妮子要是能中榜，也算是对得起她哥哥了。”

江澄耐心地听完之后，先宽岳飘的心：“陛下不是生你岳尚书的气，你不要多想，该怎么样为朝廷效力，以后还接着效力，陛下最是念功，岳尚书之前为朝廷一统出勤出力，陛下始终记着呢，绝不会无故打压岳尚书。”

再给岳飘指出明帝不能容忍的地方，“岳尚书心存愧疚，想要给这位侍夫的妹子安排一个官职，这份心意人倒也能理解，只是这姑娘若果真是个能干之才，岳尚书多半在四国之战的时候就把她送往前敌立功了。这姑娘既无真才实学，岳尚书还一心把她往六部要员的位置上推，多少有些不妥。再怎么样，这姑娘也只是岳尚书的小姑子，并非岳尚书的爱女。”

“澄之的意思，若是我的女儿，陛下便会让她留在六部任职？”岳飘敏锐地江澄话里的信息，紧追着询问。

“陛下不是个刻薄寡恩的帝王，倘或这人真是岳尚书的女儿，陛下必会酌情善待。”江澄答得十分肯定。

岳飘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昉儿至今还是个县丞，陛下以后，怕是要启用孤寒抑止世家，昉儿恐怕难有出头之日了。”

果然对于岳尚书来说，最在意的还是女儿岳昉的前途，至于什么小姑子大姑子，能管则管，不能管就干脆不管了。

江澄微笑，再次给岳尚书指点迷津：“功劳大赢得天子爱，且不说岳小姐人才出众，便只岳尚书日日夜夜勤勉尽职，都无需担心陛下会埋没岳小姐。”

岳飘听了，认真思考她把那试药男子送到太医院，明帝会不会赏她家昉儿一个县令。

江澄替天子安抚岳飘，宫里的顾琼并不知道，听见江澄到现在还没回宫，顾琼很是好奇江澄究竟在忙什么。

“哎哟，主子，您管景君忙不忙呢，您先管咱们这边的事吧，今个儿内侍省沈大人派人来催了，说是工匠们快要去修河道了，请您得空了去验验工。”侍儿鸢儿托着盘切好的西境香瓜过来，给顾琼小心地放在坐榻上。

原本甜软可口的香瓜在几株千瓣莲花灯台上那亮如白昼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有点白惨惨的，顾琼瞧了一眼，就觉得没胃口。他看向鸢儿，不高兴地道：“西北角那个带旋转楼梯的小阁楼建好了么？她沈名菡就敢让本宫去验工。”

鸢儿替他打听过了，此时直接回复：“沈大人说，小阁楼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顾琼蹙了眉，他今日有点孕期反应，晚膳都没怎么用，身体不舒服，心情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嗔着鸢儿道：“什么叫差不多？差不多就是还没好，这大热天的，让本宫白跑一趟，中暑了她负责吗？”

鸢儿怔了一下，立刻跟上自己主子思维，跟着指责那沈名菡，“主子说的是，奴才明个儿就让人告诉她，等彻底建好了，再请主子过去也不迟。主子现在怀着凤胎，是全宫最娇贵的人，她别太不懂事了。”

侍儿跟自己同仇敌忾，顾琼心里好受了些，懒懒地往后一躺，倚在抱枕上，吩咐鸢儿道：“去让厨房给本宫上点点心来，本宫不能饿着公主。”

“奴才这就去。”鸢儿赶忙进后厨吩咐。

没多大一会儿小厨房的厨郎亲自端着四样点心送了上来，一碟樱桃煎，一碟草莓酥，一碟鸡肉馅饼，一碗蜂蜜百合桂圆汤。

这些都是长乐皇子平日里爱吃的，故而厨房常备着，就等着小殿下随时传宣。顾琼自打长乐皇子去了柳太君殿里读书，就不怎么控制长乐吃点心了。在他看来，长乐在太君殿里又是学琴又是学典籍又是练字画，太辛苦了些，饮食再亏欠了，身体受不了。

父子连心，长乐爱吃的饮食，其实也都是顾琼喜欢吃的，只不过顾琼前一阵子总想着不能让自己胖得跟那东境堂叔一样，就有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食量，他有好些天没怎么用过这些小点心了。

眼下顾琼瞧见这端上来的点心，颜色鲜艳可爱，还散发着阵阵甜香，瞬间就觉得有了胃口，“快拿双筷子给本宫。”

“主子，给。”鸢儿见主子盯着那香嫩诱人的樱桃煎双眼发光，也跟着欢喜，忙忙地把一双银筷子递到顾琼手上。

顾琼夹了一块樱桃煎放到口中慢慢品尝，味道香甜可口，实在是他喜欢的，他惬意地吃下这一大口，又继续吃第二口，第三口，没几口就把一块不太大的樱桃煎吃完了。

“这下不觉得饿了，刚才本宫真是被饿着了。”顾琼舒服地点着头，笑着对鸢儿道。

“主子晚膳就没用多少，可不是该饿了？这点心正好垫饥。”鸢儿讨好地笑着，站在一旁拿小金勺给顾琼舀蜂蜜桂圆，“主子尝尝这桂圆肉。”

顾琼看了一眼枯瘪的桂圆肉，嫌弃地撇过头去，把视线转向草莓酥，“本宫还是尝尝这草莓酥，以后这种不新鲜的，就别端上来了，本宫不能委屈了公主。”

“奴才知道啦，奴才会叮嘱他们的。”鸢儿赔笑着答应。

顾琼看鸢儿答应得利索，也就不多说，自举着筷子去夹草莓酥。然而他刚将一块草莓酥放在口中咀嚼，还没来得及往下咽，一股恶心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呕”，他来不及放下筷子，就吐得一塌糊涂，把方才吃的樱桃煎和早前的晚膳全吐了出来，还吐了不少酸水，吐得衣服上和脚下的脚踏、地毯全都一片狼藉。

慌得鸢儿赶忙喊侍儿们进来收拾，顾琼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在侍儿们的搀扶下往内殿去歇着了。

可是有身孕的人，躺着并不比坐着舒服，更何况胃里空空，整个人都是虚软的，顾琼躺下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烦躁起来。一烦躁就容易想多，他想起当初他怀长乐的时候头一次孕吐的情景，那一回吐得没有这一回严重，但那时他完全没有经验，人又年轻，宫里也只有薛恺悦生养过奕辰，他进宫的时候，薛恺悦也差不多过了孕吐期了，他连瞧这样的场景瞧得都不多，故而并不严重的孕吐，也把他吓得要死，总觉得自己就那样吐下去，一定会没命的。那时他特别想要依偎在明帝怀中，得到明帝温言细语的安慰，把初初有孕的惊慌恐惧都给赶跑，然而彼时正是四国开战的前一年，明帝忙碌军国大事，根本顾不上他。

唔，那个时候就要打仗了，陛下顾不上他也就罢了，眼下天下一统了，陛下总该顾得上他了吧？他这回怀的还是个公主呢。

他问跟着进来伺候的鸢儿：“陛下这会子在哪呢？”

鸢儿眼神闪躲了一下，哄他道：“圣上这会子多半在皇后主子殿里呢。”

“在皇后那里啊，那比别处好一些。皇后哥哥总是大度的，你去一趟，跟陛下说，本宫不舒服，想见陛下。”

顾琼倒也没深想，他只觉得人烦躁，想要见到明帝得些安慰。

鸢儿为难了起来，“主子，这么晚了，奴才过去请圣驾，怕是圣上不方便吧？”

顾琼只觉委屈得很，他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哄着眼圈责问鸢儿道：“本宫怀乐乐头一回孕吐，她就没管过本宫，这回怀公主，她又不管本宫么？本宫就这么不值得她关心么？”

“主子别难过，奴才这就去让人去请圣驾。”鸢儿是个贴心的侍儿，瞧见主子伤心，自己急得什么似的，哪里还能再阻劝？

当下把顾琼交给其他侍儿看护，鸢儿亲自赶往剑星殿求见明帝。鸢儿方才没敢告诉顾琼实话，明帝前两晚都在剑星殿中歇宿，今日也是早早地摆驾剑星殿。

去年轻的贵君殿里请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鸢儿边走路边忐忑，不过再怎么忐忑，鸢儿也觉得他是一定能请得动天子的，毕竟他家主子肚子里怀的多半是个公主呢。